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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在那个饭堂,记不记得有人朗诵普希金的诗?”

  白剑认真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

  “没错!”欧阳洪梅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李金堂心理的变化最剧烈,却又不表现出来,混同到看客中间。朱新泉的心情很复杂,今天他充当招客的角色①要求他很干脆地把所有的客人收拢在饭桌上,应该给这种自由主义行为提个醒,可他又深知李金堂和欧阳洪梅的关系,贸然插话很可能哪一方都不会落好,就用眼睛的余光揣度李金堂的意图。刘清松倒是希望这种回忆能结出是老朋友的果实,白剑能和欧阳攀上朋友,直觉上并不觉是什么坏事。申玉豹有点忍耐不住了。这个女人是来给我捧场的,你搞错了没有!是我用两千多块钱换成这一桌王八、海味、山珍和五粮液,而不是你这个只长一张巧嘴的穷记者!你他妈的仗着在京城混事,也太不把我申玉豹当成一回事了!北京怎么了?北京也有讨口要饭的,来这里摆什么派头、耍什么威风!若不是李副书记压着,派人修理修理你,你又能怎么着?申玉豹一时间叫仇恨攫住了,狠狠拍了白剑一掌,“白记者,入席吧,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喝了酒再说!”

  这种既露骨又霸道的请法显得很没教养,众人都在心里有些不齿,嘴里却都为申玉豹帮腔:“是啊是啊,饭菜要凉了,吃了饭再说,吃了饭再说。”

  欧阳洪梅讪讪地缩回自己的手,自嘲道:“我这个人呀,古戏唱多了,有点恋旧。一听白记者也插过队,就觉得特别的亲。”李金堂笑道:“这一桌都是恋旧的人。白记者,玉豹听说你家也住在赵河边,下午还专门派人给你打了几条赵河鲤鱼呢。咱们今天来个一醉方休。”欧阳洪梅扯过一把椅子道:“白记者,你从京城来,请入上席吧。”白剑连声推辞:“不行不行。上有省、地领导,下有刘书记、李副书记这些父母官,上席我不能坐。”

  刘清松说话了:“白记者,你别客气,你是京官,是钦差大臣,杨会长和陈局长是我们上级领导,上席你们不坐谁坐?欧阳是艺术家,自然是首席陪座,我们几个随便。玉豹今天是主人,只好坐末席当酒司令。”

  八仙桌只有八个位置,这么一安排,陈远冰、夏仁和申玉豹的副总经理钱全中就只好到灶上去吃。李金堂取了火车头帽朝衣帽钩上一挂,朗声说道:“联合国开会不设主席台,开圆桌会议,不分国家大小、国力强弱,一律平等。老祖宗制这种八仙桌,等级太分明,不好。换圆桌,再加几把椅子,小夏、小钱和陈主任累了一整天,也来好好喝几杯。”

  刘清松愣了半天,还没缓过神。

  白剑睁开眼睛,看见林苟生硕大的脑袋向四周射着金灿灿的光芒。他感到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脑子里冲来撞去,踢得两个太阳穴一阵接一阵地胀疼。

  林苟生端来一碗温热的姜汤,“喝了吧。妙清姑娘和胖师傅已经给你热了三道了。没想到你这样不中用!酒肯定不是假酒,李金堂在席上,就不会喝假酒,这就是你不中用了。”白剑支撑着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现在是什么时间?”林苟生拿来一张新出的报纸,“下午四点多钟,你是不是一醉就醉个百年不醒?这篇文章像是那个罗兄写的,本报特约记者罗一卿,乖乖的,一人就占了两个大茅坑,记得他和你是一个通讯社的嘛,噢,这个记者是特约,兄弟伙儿相互帮衬。二版头条,位置不错,内陆省改革新事物,柳城第一家私立医科大学诞生侧记,喇叭吹得好。柳城肯定没人灌罗兄弟。你听了怎么没反应?”

  白剑打了一个哈欠,“技不如人,怎么反应?罗一卿小脑十分发达,我怎么和他比?他的特约记者证就有十几个,只要他想出来走走,机会多如牛毛。”林苟生激将道:“听你的口气像是不大服气,那就该多操练一些本领。这种摸不清意图的酒场,要多长三五个心眼儿。真正喝不醉的人,我还没见过。那些在酒场过关斩将的,哪一个没几手硬的软的功夫!硬功夫靠练,没几百斤老白干,练不出出酒的本事,喝上三四圈,到卫生间抠抠嗓子眼儿,他没事了,抠个两三次,全桌就剩他清醒了。上了酒场,要先看头五杯大家的反应,脸白的怕脸红的,脸红的怕出汗的,出汗的怕撒尿的,看过了,心里有底,就专找对手中脸白的碰。对付李金堂这种会撒尿的,要用程咬金的战法,上来就提出和他分一瓶,逼得没办法,他就尿不出来了。你还得看大家的茶杯,有的人总换茶叶,刚沏上,假模假式喝上半杯茶。再喝,那茶水就只会多不会少,吐满了酒,他又要换茶了,朱新泉就是这号人。也怪我大意,事先没告诉你龙泉酒场这种治人的法子。”白剑瞪了林苟生一眼,“你现在支这着马后炮,顶屁用!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苟生得意地咧开大嘴笑了,“小兄弟,我在这里经营一年多了,想弄点情报还不简单!昨晚我一直在房间里遥控监视着酒场,已经准备冲进去替你解围呢!”白剑以为林苟生真替自己解了围,大为感动,说道:“若不是你,这回可栽定了。白酒我也有半斤量,开始也没在意。”林苟生认真地纠正道:“你认错恩人了。我昨晚要救你,也是用劫法场这种火爆形式。昨晚救你的是欧阳洪梅。胖师傅说,他活了六十八,还没见过这样能喝酒的女人。是欧阳代你喝了十二杯,又逼着李金堂结束了酒宴。这样,昨天起码算打个平手。”白剑沉默良久,喃喃道:“过两天她还要唱《杜十娘》呢!我真无能!”林苟生惊奇地盯着白剑,“小兄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了?这样好,这样好。只是我不明白李金堂为啥给你摆鸿门宴。照理,你不愿为申玉豹抬轿子,李金堂也不会黑着屁眼让你在酒桌上出丑。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要是因为欧阳代你喝酒呢?说不通,理应灌你在前,代酒在后。哦,恐怕是欧阳对你太亲近了吧?打烂了李金堂的醋坛子。”白剑心里也在这样想,嘴上却说:“一面之交,他犯不着,估计是想叫我来个酒后吐真言。”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白虹和连锦一起来了。

  白虹一出现在县电视台,就把连锦的人生道路照个明光闪闪。一个县电视台的小记者,若无非凡机遇,一不能出名,二不能发大财,混得好一点,三十多岁可能混个股长级别的台长干干,稍一平庸,大半辈子只能跑龙套。白虹是个机遇,连锦一下子就认识到了问题的本质。白虹有个亲哥哥在北京当大记者,这个大记者在龙泉有呼风唤雨的能量。如果能和白虹成为朋友,进而成为恋人,最后结为夫妻,人生的前景从此一定不会暗淡。这些天,连锦帮白虹布置房间,手把手教她熟悉各种业务,外出时充当保护人,忙个欢天喜地。白虹这些年接触的多是动物,情窦早开,却无人观赏,也有些出自天性的苦闷,遇到连锦这样一个下手就能碰到痒处,长相和谈吐颇为不俗的有心人,那些友谊和爱情之间的栅栏,顷刻间土崩瓦解。十来天下来,两人都有那么点意思了。连锦还懂得不能急于求成,把拥抱接吻的机会主动放弃,反倒为白虹策划一个“点歌台”的栏目。“点歌台”每日由白虹主持,观众出个几十元,就可以在电视台为亲朋好友的喜庆事点播一支歌,一能为电视台增加些收入提高一点收视率,二可以为白虹开辟一个展示自己诗歌才情的舞台。白虹深感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对连锦的求爱甚至有点期待了。连锦仍不搞这种儿女情长,又建议道:“这个节目还要靠名人帮衬一下,搞个开播仪式,请几个县里的名人谈谈这个节目的意义。你哥总不会常住龙泉,他又在北京见过大世面,何不请他先来谈一次?”

  白剑听明白妹妹和小白脸的来意,不好拒绝,又不好贸然答应。拒绝了太扫妹妹的兴,答应下来又觉得好笑,跑到一个县里出风头,北京的朋友知道了,还不笑出眼泪笑掉牙?给妹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好说歹说先劝他们回去等着,理由只是这两天没有空,又刚醉过酒,脑子里一塌糊涂,即兴发言讲不出什么精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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