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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入关之前,多尔衮与布木布泰或许已经有了娶嫁之约。但入主中原以后,战事频繁,国政丛集,一时难以顾及;而且布木布泰作为天下之母,出嫁不能不格外慎重;而多尔衮因君臣之分的限制,也不能不有所顾虑。自然,他们因国事、因皇帝的教养、因自己的私情经常来往,当时也不会在满蒙八旗中引起什么非议。因为就亲族关系而言,布木布泰是寡嫂,多尔衮是小叔,按满蒙习俗原有婚姻之分。此时满洲是新来的统治者,威焰正盛,处于奴才地位的汉臣汉人,谁敢议论皇族的家事,谁敢对满洲的习俗说半个不字!

  但情况正在变化,敏锐的布木布泰感到,越来越不对头了。

  不错,她支持多尔衮集中大权于一身,为的是处于复杂而又变化剧烈形势下的大清朝廷,能够迅速适应变化、迅速作出正确的反应和决策,她相信他的明智和才干。多尔衮打击豪格并监禁致死,她也不曾反对,因为皇长子豪格是对她的儿子皇九子福临帝位的潜在威胁,除去豪格也是除去一个后患。

  但另一个威胁的阴影却笼罩到福临头上,更大也更现实。这威胁来自她所信赖和亲近的多尔衮。多尔衮的举动越来越出格,布木布泰的不安日益强烈。

  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五月,因清军攻占南京,叙功,多尔衮由叔父摄政王加封为皇叔父摄政王。济尔哈朗于是提议说:皇叔父代天摄政,赏罚等同于朝廷,因此必须加礼,开了诸王大臣对多尔衮行跪拜礼的先例,以后便形成了制度。

  顺治三年(公元1646年)五月,多尔衮借口处理紧急军情需要,竟将贮存在紫禁城宫中的皇帝专用印信兵符,取回他的睿王府贮存使用。

  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年底,新年朝贺大典即将来临,多铎领受多尔衮的示意,联合济尔哈朗上奏,说多尔衮因有风疾,不胜跪拜,请免去君前行礼。十岁的顺治皇帝当然照准。但,普天之下,什么人能在天子面前不跪不拜?为什么多尔衮不愿在他已经跪拜了五年的小皇

  帝面前继续跪拜了呢?

  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是多尔衮在朝廷里威风大发的一年。这年三月,摄政王以包庇部下冒功之名,将刚从四川凯旋而归的肃亲王豪格议罪削爵,下了大狱。随后又算老账,指责济尔哈朗当初在盛京时不举发两黄旗大臣谋立豪格的私议,将去年已经罢了辅政的郑亲王降为郡王。

  这一切,表明这位皇叔父的野心正在日益膨胀,摄政王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

  但是促使布木布泰下最后决心的,却是一条由她的耳目私下传递,却又是千真万确的消息:多尔衮卧病时,曾对他的心腹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以我为皇帝,以现今的小皇上为皇储,我哪里会得病呢?”

  这句话的中心是“以我为皇帝”,“以现今的小皇上为皇储”不过是个陪衬。他若真的达到了做皇帝的目的,皇储未必还属于福临。

  情势极其危急,母子们的前途顿时变得凶吉难卜,恐怕是凶多吉少。

  布木布泰与多尔衮私会时,也探过他的口气,但这样的篡夺大事,又与布木布泰休戚相关,就是最亲密的情侣,也不可能透露一分一毫,何况多尔衮又如此精明、如此老谋深算?

  布木布泰为了防止母子们坠入厄运,终于走出了决定性的一步,以国母太后之尊,下嫁摄政王多尔衮!

  降尊下嫁,是布木布泰主动提出来的。时间当在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十月前后。为了更有力地制约多尔衮的野心,她要把太后下嫁的婚礼办得格外隆重,格外豪华,格外引人注目!要办得天下人皆知!

  首先,通过顺治皇帝表彰多尔衮治国平天下的大勋劳,尊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王。将皇叔改为皇父,已经表明了多尔衮与皇帝和太后关系上的质变。

  其次,以顺治皇帝的名义,发布太后下嫁皇父摄政王诏书,布告天下。

  再其次,命礼部为太后下嫁增添新的仪注,使这次婚礼成为一次国家大典礼。

  最后,把婚礼定在了顺治六年(公元1649年)的二月初八日,因为这一天是布木布泰的生日,太后诞辰称圣寿节,原是万民同庆的日子,再加上婚礼,喜上加喜,双喜临门,节庆的气氛更加热烈喜兴了。

  婚礼欢欢喜喜、热热闹闹、轰轰烈烈,京师及天下百姓都沾到了喜气。诸王贝勒和满蒙贵族、八旗将士,都为此欢欣畅饮;汉官汉民尽管心里称奇,表面上一样称贺不已,传为千古佳话。真正了解布木布泰苦心的应该是中宫皇太后哲哲,后宫的两位太妃娜木钟和巴特玛·也全力支持这一婚事,道理很清楚,对她们而言,如果多尔衮篡位,她们只能是皇嫂,论尊论贵论富,比太后和太妃就差得太远了。

  顺治皇帝这年已经十二岁,还不懂汉文、不会说汉话,在满蒙额娘和嬷嬷的教养下,熟知本民族的习俗,母亲再嫁并不是什么令他觉得羞耻的事情,以他的聪颖和额娘们的提示,他能够理解母亲的行动意在保护他的皇位。

  太后宫中,张灯结彩,合卺宴罢,进入洞房。一双新人,原是旧相识,新郎三十七岁,新娘三十六岁,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爱爱恨恨,终于有了今天,也算如愿以偿了。

  多尔衮并非傻瓜,但此时他被皇父摄政王的崇高称号捧得意气洋洋,被新婚妻子的柔情蜜意迷得晕晕乎乎,等到他明白自己掉进了桃红色的、甜美柔软的,却是难以摆脱的罗网时,已经晚了。

  关键就在太后下嫁的这个“下”字上。

  这一个字规定了多尔衮的名分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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