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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早年,汗王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的时候,比他小四岁的弟弟舒尔哈齐就不离左右地辅佐他了。舒尔哈齐与汗王同父同母,幼年同受继母虐待,还曾同为人质,同在艰难困苦中长大,所以哥儿俩相依为命,情深似海。

  在统一建州女真的战争中,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有福共享、有难同当。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兄弟两人都拥有了兵强马壮的队伍,被称作建州两都督,渐渐有了分庭抗礼的条件。

  问题出在后来统一海西女真的过程中。

  击败九部联军以后,舒尔哈齐支持努尔哈赤强交弱攻的策略,将自己的女儿额石太嫁给海西女真乌拉部贝勒布占泰,布占泰也将自己的妹妹滹奈送与舒尔哈齐为妻;不久,布占泰又将侄女阿巴亥嫁给了努尔哈赤,(就是那位第四任大福晋)并再娶了舒尔哈齐的另一个女儿娥恩哲;最后,努尔哈赤把第四个女儿穆库什也嫁了过去,成为布占泰第三个建州女真籍的妻子。

  这样一来,乌拉女真部的布占泰,对努尔哈赤来说是妻叔又是女婿,对舒尔哈齐是内弟又是两个女儿的夫婿。在努尔哈赤眼中,联姻不过是政治手段,不可能改变他统一女真的雄心;而舒尔哈齐却比哥哥重亲戚之谊,在后来与海西女真的战事中,由不热心到消极以致贻误战机。

  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努尔哈赤授命舒尔哈齐率皇长子褚英、皇二子代善及诸将,领三千人马去接应东海女真的瓦尔喀部众。因为瓦尔喀部落是要摆脱乌拉女真来归附建州的,作为统帅的舒尔哈齐心里不愿得罪亲戚,表现得态度消极。出师不久,他就借口大旗深夜发光不是吉兆,提出班师回军,褚英和代善力争,才得以完成接应瓦尔喀部落的使命。凯旋途中,遇到他的内弟兼女婿的布占泰发来的万余乌拉兵马拦击,舒尔哈齐又一次消极退缩,领着五百精兵滞留山下,坐观褚英、代善兄弟率军拼死血战。他手下的两员大将常书、纳齐布也心领神会,各领百余人的精锐跟着他留在山下不参战。

  褚英和代善不愧名将,以少胜多,击溃了万余乌拉兵,还遗憾斩获不多。

  回师后论功行赏,不知是为了给舒尔哈齐留面子,还是故意羞辱他,畏敌怯战的他居然赐给勇士之号达尔汉巴图鲁。但努尔哈赤还是杀鸡给猴看,以滞留山下不力战之罪,要杀常书和纳齐布。两人是舒尔哈齐的心腹大将,骁勇善战,他怎能见死不救?便力争道:“诛杀二将就是诛杀我!”努尔哈赤还不想把事情弄僵,就势免了二将的死罪,只罚常书百两黄金,夺去纳齐布所属部众。从此以后,不再派遣舒尔哈齐领兵出征。

  厮杀半辈子、为努尔哈赤出生入死的舒尔哈齐闲居下来,郁闷不平可想而知。他甚至发出“此生有何可恋?不如一死”的哀叹。然而,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与努尔哈赤一样的暴烈狂野的血,决不肯低头认输,也决不能长期处于人下。也许早些年他拥有能和努尔哈赤相匹敌的兵力时,潜意识中就已有了拥兵自立的念头,此刻,这念头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十分坚决了。他深思熟虑以后,召来自己的儿子们,向他们愤愤地说:“难道我父子就为区区衣食而受制于人吗?”

  儿子们早就为父亲抱不平了,此时立刻响应。长子阿尔通阿、三子札萨克图便率先行动,领着所属人马,簇拥了父亲,移居黑扯木,造成了建州女真的分裂态势。

  分裂,这是努尔哈赤决不能容忍的!在劝阻和威胁都无效力之后,努尔哈赤发怒了!一怒之下,雷电暴雨降临,万历三十七年(公元1609年)三月十三日,努尔哈赤断然诛杀了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阿尔通阿和札萨克图,剥夺了舒尔哈齐的部属和家产,并假舒尔哈齐之名,召那两员勇将常书和纳齐布入宅,以暗中埋伏的甲兵腰斩之,除去后患。

  舒尔哈齐难免锁拿下狱的结局。哥哥没有立刻处死弟弟,但也不肯放过他。舒尔哈齐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用铁汁灌注门锁门缝,表示永不开启的决心。只有两个洞口,用来通饮食,出便溺。两年以后的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八月,舒尔哈齐死在牢房,时年四十八岁。有说他是不堪忍受折磨而自杀的。无论病死还是自杀,说舒尔哈齐是被兄长努尔哈赤所杀,怎么也不过分。

  至于杀子,指的是汗王的长子褚英。

  褚英自幼跟随父亲东征西杀,十八岁就因战功赐号洪巴图鲁,封贝勒。在上面提到的与乌拉部的战斗中,和代善一起,鼓舞士气,奋勇杀敌,得到斩三千级,获马五千匹、甲三千副的战绩,凯旋归来,受到努尔哈赤的嘉奖,再赐号阿尔哈图土门,意为广略,所以褚英常被称作广略贝勒。

  由于褚英屡有战功,又是长子,早在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年),年过半百的努尔哈赤就委任他执政,想要树立他的威信,锻炼他的能力。但这位长子令他的父亲失望了。

  褚英的最大毛病是心胸太窄而欲求太多,总嫌分给他的部属、国人、牧群、财产少了,总想从所得比他还少的诸弟那里索取更多的东西,总想要杀掉那些不肯顺从他的弟弟,还利用他执政的权威强迫诸弟发誓,不把他的所作所为和隐秘恶念报告努尔哈赤。天长日久,众人的不满积累起来,终于压不住了。不知道具体的导火线是什么,总之,褚英的四个弟弟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和努尔哈赤所倚任的五大臣,竟联合起来向汗王控告褚英,控告中一句最要紧的话就是:“担心汗死后,我等的性命难保。”

  努尔哈赤严厉地斥责了褚英,他无法再信任这个激起众怒、没有执政才能的长子,当年秋天征乌拉时,褚英被留下与代善守城;第二年努尔哈赤亲征乌拉,也不让褚英参加。从此,褚英实际上已被取消了储君的资格。

  褚英是不是也继承了父亲的暴烈的性情?或者有精神心理方面的疾病?他与舒尔哈齐一样不认错,不低头;反而书写咒语诅咒父亲、诸弟和五大臣,并将咒语焚烧告天,以宣泄心头的仇恨。他盼望努尔哈赤亲征乌拉失败,并策动亲信,阴谋在父亲大军兵败而归时,守住城门,不让父亲和诸弟入城。亲信们慑于汗王的严酷,都十分恐惧,其中一人留遗书自缢而死,另三人更加害怕,便主动告发了褚英的全部罪行。

  努尔哈赤又一次勃然大怒了,立刻将褚英幽禁。经过三年深思熟虑,他看清了长子的存在会危及国家、诸子和众大臣;这是个潜在的暴君,褚英不死,人人自危。他终于在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八月,下令处死了褚英。这一年,褚英三十六岁,汗王五十七岁。

  既然舒尔哈齐和褚英都是因罪而死的,都是汗王自己要杀的,为什么汗王还要为他们在沈阳城营建府第呢?布木布泰怎么也想不通。姑妈这样解答:

  汗王老了,心肠变软了。用亲弟亲子的生命鲜血换取女真族的统一和大金国的强盛,他也许没有后悔,但对死去的舒尔哈齐和褚英,他总会怀着痛苦的歉疚之情,年岁越高,这痛苦就会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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