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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萨仁太后有罪似的微笑着,一手把木盒托在心口,一手娇柔地连连摇摆:“老天爷!这么珍贵,我怎么敢收怎么配收啊!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大的珍珠啊!必是前朝大汗宫中的宝物,不知传了多少年啊!……”

  “萨仁太后,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请你务必收下。不然受恩不报,我心里也不安。”萨木儿已经看懂了对手,说话很沉稳。

  萨仁太后微微眯缝的眼睛也没有遮掩住狂喜,她谦和地柔声说:“用汉人的话说,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呀!我谢谢萨木儿王妃啦!”她惊叹的目光重新抚摩着那三颗大珍珠:“我要把它们缀在我最华贵的姑固冠上,放在最尊贵的位置,决不辜负它们……王妃用这样的重礼,那一定是你很近的亲戚,对吗?”

  这本是萨木儿想从她口中探听的,不料却被她占了先,心里很懊恼,对付这女人还真是力不从心,索性直截了当:“萨仁太后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

  “不,不知道。”萨仁太后柔柔地笑了。但萨木儿事后回想起来,总是肯定地说,此刻萨仁的眼缝里和嘴唇边,确确实实闪过一丝惊慌。“买卖奴仆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的,都是下人在办。”声调也是柔柔的。

  “那,你的守宫大将苏布乎知道吗?”

  “我想他也不会知道,不然他早就该向我禀告了。”

  沉默片刻,萨木儿盯着对手,突然尖锐地问:“巴图拉知道吗?”

  萨仁太后没想到萨木儿会这样问,毫无防备,骤然间红了脸,有些口吃地回答说:“这,这,你……”她终于顺了气,把一句话说下来:“这事,你该去问你丈夫啊,我怎么会知道!”

  萨木儿仿佛被噎住了,一声不响,只直直地看着萨仁太后。

  萨仁太后仿佛瞟了客人一眼,低下眼帘把盒盖盖好,捏在手中不住抚弄着,满脸忧郁和哀怨,眼睛里含着泪光,轻声说:“巴图拉王爷常来大汗宫帐,是办理汗庭的许多要事,这你还不知道吗?我是宫帐女主人,招待他是我的职责。外面传出好多闲话,那些风言风语,萨木儿王妃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我就盼着答里巴赶快娶一个哈屯,我也就无事一身轻啦!……”说着说着,眼泪真的顺面颊流了下来。

  萨木儿连称得罪,抱歉,赶紧起身告辞。萨仁太后拭泪,把客人送到风门口,很优雅也很忧郁地接受王妃的道别。

  回营途中,萨木儿很长时间不说话,侍从们也都识相地不出声,默默听着马蹄的杂乱踢踏,还有偶尔从草地冲上天空的云雀那清脆嘹亮的歌声。后来,萨木儿问身边的达兰台:

  “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不信。”达兰台的回答很干脆。

  “一句也不信?”

  “一句也不信。”

  萨木儿又好一阵儿不说话。

  达兰台却忍不住了,轻轻地在萨木儿耳边告诉她:侍从们到大汗宫帐的乞烈思系马,发现王爷的马也系在那里,一个小侍女还悄悄对达兰台说,她明明看到咱家王爷从太后的后帐走出去,是乌尔格牵马把王爷接走的,还问达兰台会不会是她看花眼了。

  萨木儿只在鼻子里冷冷一哼,就转了话题:要给洪高娃母子好好补养,那娘儿俩实在太瘦弱了。还有,得把她母子三人藏好,别让巴图拉知道,等巴图拉发誓不报父仇了再说。如今洪高娃母子贫病交加,无权无势,对谁都构不成威胁,巴图拉就是看在萨木儿的面子上,也该放他们一马。

  回到营地,已红日西斜。萨木儿跳下马就朝她的穹帐跑,掀开风门门帘,穿前帐进大帐,边脱外衣边对着寝帐喊:“洪高娃,我回来了!知道吗,哈哈,我是用你的大珍珠替你们娘儿仨赎的身呀!只用了三颗,就把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啦!……”

  洪高娃没有出来迎接,也没有回答,寝帐中一片沉寂。赶紧跑进去,哪里还有人影儿?连他们母子待过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萨木儿心慌意乱,难道又被人暗算了?谁这样大胆,敢跑到顺宁王妃萨木儿公主的宫帐来害人?萨木儿脸色铁青,一迭声地大喊:“来人!来人!来人!”

  帐外护卫和帐内侍女,都赶紧跑来,在女主人面前跪倒。

  “我的客人呢?他们母子三个哪里去了?”萨木儿厉声问。下人们见一向高贵优雅的女主人变脸变色,都低着头不敢回答。萨木儿更加生气:“你们想挨鞭子还是想死?怎么都哑巴啦?……阿兰,叫你服侍他们的,你给我说!”

  阿兰一手搂着小萨木儿,跪在那里嗫嚅了好半天,终于说:“他们……走了,逃走了……”

  “什么?!”萨木儿顺手抓起桌案上那件摆设,那件近日撒马尔罕商人进贡的双耳镂花银瓶,高高举起狠狠摔下,瞪眼吼道,“胡说八道!她怎么会逃走!没见她浑身是病,瘦得像根枯草?还带着个吃奶的小婴儿,跑出去不要送命吗?快备马,给我追回来!都去!我也去!听见没有?”

  达兰台俯身把公主平日很喜爱的美丽银瓶拾起来,虽然地毯厚,落地无声,银瓶的双耳也摔得变了形。她赶忙轻声对雷霆大发的萨木儿安慰道:“公主消消气,先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好吗?”她调转头,说:“公主叫备马,为什么都不动?”

  阿兰哭丧着脸说:“你们大清早刚走,他们跟脚就走了,差不多一整天了,又不知走的哪条道儿,怎么追呀?……”

  刚刚有些平静的萨木儿顿时又火了:“什么?大清早就走了?为什么不着人禀告?谁放他们走的?啊?是谁?”

  帐内一片沉寂,没人敢做声。

  “怎么都不吭声?是谁?!不说实话,一个个都给我挨鞭子!”

  站在阿兰身边的小萨木儿,嘴里含着食指,稚嫩清脆的声音,秋天的金铃子那么好听和清晰:

  “是哥哥。”

  萨木儿跳起来,冲到小女儿面前:“你说什么?”

  小萨木儿从来没有见过阿妈这样凶,“哇——”的一声就哭开了,边哭边说:“我才不高兴他们走哩,我喜欢阿寨哥哥,喜欢小不点儿弟弟,也喜欢花脸婆婆……”小萨木儿才六岁,弄不清辈分,所以叫哥哥叫弟弟,花脸婆婆指的自然就是满脸褐色斑纹的洪高娃。这称呼让萨木儿不禁想笑,怒气和紧张不由得平息了些,这时才觉察到回来以后还没有看到儿子。她皱着眉头问:“脱欢呢?知道自己闯祸,也逃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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