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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萨木儿一行赶到赛场的时候,事情还僵着。其他领奖的赛手都兴高采烈地赶着装满赏物的勒勒车,去牵驼马牛羊了,只有脱欢和答里巴站在台子两边,巴图拉居中坐在桌案后,许多部落首领拥在巴图拉身旁,七嘴八舌地帮着劝说。见萨木儿亲自走上台来,巴图拉起身迎接,部落首领们也纷纷向公主躬身致意。

  丈夫的面色沉静如常,但眉头微蹙,眯细了的眼缝里透出只有她能觉察的淡淡绿光,这是他真动气的征兆。那边脱欢攥着两个拳头,挺着还没长成的细瘦身体,昂着头,使劲儿拧着脖子,小眉头结成一疙瘩,满脸死不低头的倔犟。这边的答里巴跟脱欢形成鲜明对照:谦恭有礼的站姿,秀气文静的面容,总是挂着微笑的唇边显出几分无奈和无辜。若不是她心里对答里巴母子抱有说不清的反感,只看眼前这一幕,立刻就会断定:一定是傲慢跋扈的脱欢欺负了温顺可爱的答里巴,哪怕答里巴个头儿更高,年龄也大着两三岁。

  那达慕总管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经过向王妃禀告清楚了。

  萨木儿先问丈夫:“王爷觉得怎么样?”

  巴图拉哼了一声,说:“小孩子胡闹惯了,别理他!干脆取消他的名次奖品,他就老实了!”

  首领们纷纷反对,说脱欢王子赛马确实出色,取消名次奖品太不公平,怎么向数万来参加那达慕的百姓交代?……

  萨木儿转脸问答里巴:“你说实话,赛马途中,你究竟有没有故意相让?”

  答里巴笑眯眯地说:“赛马谁不想得第一呀?我为什么要让他?是我的银合马脚力确实比不上他的额门马,冲终点门时候,他那手绝活儿我也不会,得第二我都好侥幸啦!”

  萨木儿不喜欢答里巴这样胸有成竹的回答,那一脸仿佛永不消失的笑也让她不舒服,但她还是点点头,转向脱欢:“你说他让了你,有什么证据?”

  脱欢脖子一梗,气鼓鼓地说:“没证据!可他就是故意小瞧我,故意让着我。他嘴上不说,我从他眼睛里都看出来了!”

  “那你要怎么样?”巴图拉虎着脸问。

  “他得认错,向我赔不是,然后我俩再赛一场!”

  “胡闹!”巴图拉斥骂一声,像要发作。萨木儿赶紧截过去抢先说:“他要有心让你,再赛十场也是一样。”

  答里巴无奈地笑着,说他真的没让,更不敢小瞧脱欢王子,一天比赛下来,他的银合马筋疲力尽,也不可能再赛了。

  脱欢恨恨地白了答里巴一眼,恨恨地说:“那就他第一,我第二!”

  答里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坚决地说,他决不接受第一的虚名,那将陷他于不义和卑鄙,他宁可不要名次不要奖赏!

  在侧的部落首领们惊叹、喝彩,乱哄哄一片,赞美巴图拉大诺颜教子有方,教出这么刚烈正直勇敢的好孩子;又赞美答里巴识大体顾大局……

  赞美当然让巴图拉听着舒服,但事情还得解决。他抬眼看看萨木儿,那眼神儿是他们夫妻间才能看懂的求援。萨木儿却装作没看见,转身对那达慕总管说:“召集所有监判和照管人公议:比赛中脱欢和答里巴有没有作弊相让的情状!”

  一百五十多名监判和照管人很快就议得了结果,派了最年长的一位做代表前来回禀。老人家捋着花白的长胡子,看看脱欢又看看答里巴,点点头,说:我们大家都记得这两位小骑手,五十里以后,他俩就成了前十名。直到六十五里以前,米黄银合马只有两次越过乌黑额门马。最后五里,两匹马把所有赛马甩在后面,乌黑额门马一马当先,米黄色银合马紧紧追赶,可总也追不上,一次也没能超过去。所以,我们大家一致认定,额门马和他的小骑手,当然是第一名。银合马第二也没有说的。

  老人家双手交叉于胸,向首领们躬身致意后退下。萨木儿看定儿子,说:“你不说没证据吗?这就是证据了,你还怎么说?”

  脱欢低下了高昂的头,看看母亲,正触着母亲那既关切又责备还带有某种威慑力的目光,传达的重重含意只有他看得明白。从小顽皮的脱欢不怕打骂不怕责罚,就怕母亲的这种目光,此刻他只能认输,嘴里咕哝着:“那我还说什么呀?没的说了,爱怎么就怎么吧……”

  “哈哈哈哈!”部落首领们一起大笑起来,一段插曲就此告终。巴图拉没有跟着大笑,只用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眼神看着儿子,直到感到萨木儿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才回过头来对妻子神色蔼然地点点头。那神态,竟令萨木儿想到自己的父亲额勒伯克大汗……

  这一夜,萨木儿知道将是巴图拉第四个不回家的夜晚,因为他要同各部首领一起,为布里雅特的归林齐投顺加盟设欢庆大宴。男人们在一起喝酒,怎么也得通宵达旦。

  不回来也罢,那达慕还有三天让大家纵情歌舞欢宴、聚会交易,难道你就都不回家?那达慕结束回到属地或是和林城,你能还不回家?只要你回家来,就得把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说明白,给萨木儿一个清清楚楚!

  欢宴结束亲友散去,萨木儿上床躺下时天已破晓。不料,巴图拉回来了。醉醺醺的,嘴里还哼着什么曲儿,进门就摔了帽子,解了腰带,脱了靴子,前后左右地乱扔,摇摇晃晃走到床前,浓烈的酒气跟着喷射过来,萨木儿觉得自己完全被罩在酒气之中。萨木儿很吃惊,结婚十二年了,还从没见过丈夫如此失态。

  “你这是怎么……”萨木儿的问话还没落音,在床前站都站不稳的巴图拉怪笑一声,呼啦一把掀开了萨木儿的被子,一个扑跳压到萨木儿身上,在她脸上、眼睛上、颈脖里一通儿乱亲乱舔,一面急吼吼地撕扯着萨木儿的衣裳。被冷落了好几天的萨木儿,虽然被他的狂野引逗得动情,但这种拿她当下女奴婢野合般的样式,叫她很不受用,有伤她的尊严。她双手用力推拒着,说:“你疯了吗?把衣袍脱了再……”

  巴图拉像没有听到一样,理也不理。萨木儿的推拒似乎激得他更加疯狂,热烘烘的大嘴一下子就堵住了妻子的嘴,让她再说不出话……萨木儿没有抵抗多久,默默接纳了他。激烈、亢奋、凶猛的过程,多年来少有,这让萨木儿神魂飞越,也筋疲力尽,脑子却异常清楚,不由得奇怪,这样强烈这样狂野,他怎么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狼一样的嗥叫呢?……慢慢转头,想看到他此时一定会出现在眼睛里的绿色光点,却见他在麻麻亮的晨曦中闭着眼睛。他仰面躺着,泛在脸庞上的,是满足,是沉醉,是疲惫,还是憔悴?也许他睡着了?

  萨木儿起身收拾干净,倒了一碗温热的奶茶喝下去,让自己静一静。巴图拉舒舒服服地摊开手脚睡成一个大字,片刻间,竟响起轻轻的鼾声。萨木儿又觉得奇怪了,她的丈夫从不打鼾啊,睡着以后也是毫无声息的。这令萨木儿有点不安。但这不安,很快就让位于此时特有的满足和幸福了。她静静地俯身注视丈夫的面容,心里涌上一波强过一波的柔情。男欢女爱从来就是夫妻间最好的润滑剂,常常能消除很多不快和疙瘩。今天获得这样超常的快感,萨木儿对丈夫的依恋一时间成了迷恋,这几日的隔阂和疑惑都淹没在情爱之中。她重新回到床上,紧紧贴着丈夫温热强壮的身体躺下,满心踏实和熨帖,甜甜地满足地叹口气,把头枕在丈夫坚实的胸膛上,孩子一样毫无过程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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