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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十一

  门门到抽水站工地后,是和王和尚住在一个邻近的农民家里的,因为才才干什么都踏实认真,他夜里就睡在工地上的油毛毡棚里看管一切工具。吃饭是所有人在一个大灶,各人交粮发票,按票付饭。门门干过十天,所带的粮就完了,告假回家取粮时,王和尚也让门门顺便到他家去也捎些包谷籼子来。门门赶回来,正是中午,对小月一说,小月着急了。

  “哎呀,家里的籼子正好吃完了,牛还病着,我一个人怎么推得了石磨?”

  门门说:

  “正好我下午也要去磨粮,咱一块到荆紫关那家电磨坊去。”

  两人吃罢饭,小月撑了两趟船,就在东岸系了缆绳,背着粮食去加工。磨坊的主人是认识门门的,知道门门懂机器,就走开了。磨坊是一座很简陋的草房子,墙头上,屋梁上,落着厚厚的一层白粉。一扇小小的门一关,呜呜呜的机器声,使他们听不见外边的任何响动,外边也听不到里边的声音。门门负责上下加料,小月在一边筛。因为相互说话要提高声音,很是费力,也就一句话也没有讲。磨完了门门的麦子,又换了机子磨碎了小月的包谷。主人还没有来,他们就关了机子,蹲在磨坊的木墩上说些话儿。

  “门门,工地上累吗?”

  “累得很。”

  “你是跑惯了的人,在那儿吃得消?”

  “我故意找最累的活干哩,出力的时候,不可能想别的事情,夜里睡下了,一挨上枕头就瞌睡了。”

  “噢,你倒真有福。我还以为你整天在那儿骂我哩。”

  “小月姐,今日没人,我就给你说了,在工地上,一挨上枕头睡是睡着了,可夜里老做着梦,我害怕梦里叫喊些什么,被你爹听见,每早起来都要看你爹的脸。”

  “这么玄乎?做什么梦了?”

  “我在梦里真个恨过你,和你打架,用牙咬你,将你咬得血长流,我又吓得大哭。”

  小月低了眉眼,看着从门口跳进来的一群麻雀,在那里觅食,她抓了一把籼子撒过去,麻雀却哄地一飞而去了。

  “小月姐,”门门又说了,“咱一块长这么大,你评评我门门,我是个坏人吗?”

  “是个坏人。”

  “坏人?!”

  “是个好坏人。”

  小月说罢,自己倒噗地笑了。门门也陪了笑脸。

  “我是个好人,也是个坏人。我命太苦,我爱着你,甚至想过:只要你叫我去杀人,我真可以去杀人的。但我却只能给才才陪笑脸,因为他是你所爱的人。老秦叔给我找的那个姑娘,是我先答应人家的,让人家到我家来的,她长得很美,性子也温柔,但我不喜欢这种美。我把你俩作了比较,我无论如何不能要她了。我对不住那女子,也对不住老秦叔,村里人都在骂我,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是没有好日子过哩。”

  小月一直听门门说着,心里沉沉地难受,她说:

  “门门,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天穿着你送的高领衫去摆渡。听说你和那女子的事吹了,我深感到了我的罪恶,要去给你赔情,你却走了。十多天里,说老实话,我倒夜夜睡不稳,鸡啼时坐起来,眼睁睁守到天亮。”

  门门坐在那里,眼泪唰地流下来,落在面前的面筐里,溅出了几股面尘儿。

  小月把手巾递给他擦泪,门门将手巾和一只细软软的白手一块接住了,使劲地握了一下。小月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并没有说话,站起身,端了粮食袋子走出了磨坊。门门跟着也扛了粮袋,随在小月的后边,去向主人说了一声,就走向河里,渡了河,进了村,到了小月家的门口,一直无话。

  “你几时到工地去?”小月开着门上的锁,开了好久,开开了,说。

  “明日一早。”

  “夜里我将籼子装好,明日走时你来取吧。”

  “嗯。”

  “进屋坐会儿吧。”

  “不啦。”

  “坐会儿吧。”

  门门迟迟疑疑地走进了院子。才才娘已经来喂过牛了,牛拴在梧桐树下,瘦得越发肋骨历历可数。小月让门门在屋里坐了,两人又说了一通话,小月开始有了笑脸。小月的笑脸是感染人的,门门也活泛了起来。阳光从台阶上洒下后,慢慢移到了门道外,屋子里暗起来了。门门站起来要走,小月一定要搭梯子到牛棚顶上去取几个软柿子让门门拿去吃。在这村里,只有小月家有一棵“社柳黄”柿子,柿子个儿不大,特别香甜,每年王和尚都架在牛棚顶上的包谷秆里,一直可保存到来年的春上。门门见小月一片诚意,自己便上去捏了几个顶软的吃了。从梯子往下跳的时候,梯子上的一颗钉子嗤啦将右肩的衫子拉开了一个三角口。

  “毛手毛脚!”小月骂了一句,就要门门脱下缝缝。门门不好意思脱了衫子露着光膀子,小月就让他站着,拿针近去随身缝。缝了两针,小月弯腰从地上捡了个麦草秸,要门门叼在嘴唇上。门门不叼。

  “叼上!站着缝衣服,不叼个草秸儿,将来娶下媳妇是个母老虎哩!”

  “母老虎好,那就管住我了。”

  “不嫌羞!”

  “小月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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