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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黄八啰啰嗦嗦地说不是的,那个杀了人的同乡并没有来找他们,他们也不是有了窝藏罪,而是几个吸大烟的人偷了东西卖给他们,他们收了,公安局就查出来了,五天前被抓走的。他说:你偷些自行车那倒还没人管,就是偷些下水井盖,也可能没人管,吸大烟的竟然一夜把南城门外的马路上铁护栏偷了二百米,这影响就大了,能不犯事吗?他们也太贪了,能克化的吃,不能克化的也吃,我早说过,迟早要出事!

  黄八对于杏胡夫妇的遭遇并不同情,他还要给我说些他们近期的是是非非,我就不耐烦了,我得急着再去看韩大宝回来了没有,黄八却磨蹭了一会儿,从床下取出一个纸包给我。我说:这是啥东西?黄八说:是五富的,你给五富拿上。拆开纸包里边是五富曾经削过后跟的那双半新的女式塑料鞋。我说:这是五富准备给他老婆的,怎么在你这儿?黄八说:他放在窗台上,我拿了。我说:你偷他的东西呀!黄八说:我不是偷,我是抵债的。我说:就抵那五元钱?黄八说:不是的,话说到这儿,我就给你说,房东来收租金时你们不在,我不能说你们不在,怕他不让你们住了,我知道你们肯定回来,我就替你们交了租金,给你交了五十元,给五富交了五十元。本来我要给你们说的,可五富都死了,我就不说了。我说:你替我们交了?我五十元五富五十元?!黄八说:你五十元五富五十元。我心里腾腾地跳,想到五富的那双破鞋里藏着的五十元钱,难道这五十元就是要还给黄八垫交的房租?我掏出了一百元给黄八,黄八迟疑不收,我说:这房租你要收,一定得收!

  黄八陪我又去了韩大宝的居住处,韩大宝的门仍锁着。我急躁起来,想到了煤球王良子,可良子同黄八一样,他哪里会有什么门路呢?我又打消了念头。现在,唯一能认识的,并且可能通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韦达。但我又否决了韦达。如果孟夷纯在,我还可以厚着脸皮去寻他,而孟夷纯不在,我实在不愿意再找他,一个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败的人,我用不着再找他。

  可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再赶回火车站广场,准备明日一早接五富的老婆了。黄八要跟我一块去,他说接到五富的老婆了,他也要到火葬场去最后看一眼五富。我不让他去。我告辞了他,用我们那辆自行车驮了五富的被褥卷儿独自往城里骑。过去总是五富驮着我,现在我驮着五富的被褥卷,觉得被褥卷就是五富,我说:你坐好五富,让我好好驮你一回!

  骑车进了城,城里是白夜,所有的街灯都亮着,所有的高楼上都闪烁了霓虹灯,那些夜总会、酒吧、茶厅、洗浴中心的门口停满了小车。男男女女勾肩搭背,一拨出来了,一拨又进去了,歌声笑声打情骂俏声飞扬。我低着头骑车子,不愿意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停留,骑过了西大街,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说:五富,为什么不让你看呢,西安城的夜景这么繁华,我要让你多看看!我就毫无了目的地把自行车骑进一条巷,又从巷里骑到另一条大街,骑,骑,哪里有灯火就往哪里骑,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骑!

  骑到了一条街中,我看见了一个立体的灯架,我就往立体灯的灯架那儿骑,一个巷口突然有人拉着架子车走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那人低着头,弓着腰,样子简直就是五富么!我停下车看他,那人也停下车看我,我说:喂,喂!他突然拉起架子车就跑,那也是装着破烂的车,一捆什么东西就掉下来。我赶紧也骑上车走了,一口气往那立体灯架处骑去,骑到立体灯架前了,我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立体灯架,是锁骨菩萨塔,塔的八面棱角和每一层都装了彩灯。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脚习惯性地带了我来的,是五富还关心我特意要来再见见孟夷纯,还是孟夷纯以什么神灵指示了我来的?我把自行车靠在一棵树下,蹴在那里望着塔,我想,我们就是为了五千元去的咸阳,五富死在了咸阳,但五富没有恨孟夷纯,他还要来告诉他帮不了挣五千元吗?而如果是孟夷纯的神灵指示着我来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点着了一根纸烟。塔是在一堵墙内,树的阴影幽黯了整个墙根,唯有我的烟头的光亮,我一边吸着一边盯着烟头的光亮,竟不知不觉中纸烟从口边掉了下去。我开始拨电话,电话立即就拨通了,一个声音响起:喂,谁呀?是孟夷纯!她的声音虽然不清脆,可能还在睡眠中吧,听见铃响从被窝爬出来,迷迷糊糊抓起了手机,但她的声音像磁铁一样把我吸住了。如果在千人万人之中,孟夷纯在里边,我会一眼就能看到她,即便是风雨交加,孟夷纯的一个叹息,我也会立即听得出来。

  是我。我说,声音都有些颤了。我是刘高兴!

  刘高兴呀,怎么是你,你怎么就消失了?

  没有,我没有消失,我想给你个惊喜,我去咸阳打工了,我想挣五千元……我停住了,我能挣一笔钱给孟夷纯吗,钱呢,挣的钱呢?我哽咽起来。

  刘高兴,刘高兴!孟夷纯在电话里急促地呼叫,接着一声碎响,她是从床上已经下来,撞着了床头柜上的茶杯了。

  嗯,我在呢。

  你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你要救救五富!

  我在电话里讲述着我们在咸阳的遭遇,讲述了五富的尸体被运往了殡仪馆,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这是给孟夷纯添乱,我该是要帮助她的,却现在把这事说给她,有了欢乐可以说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让一个欢乐变成两个欢乐,而苦难说给了她,一个人苦难了还要她再苦难吗?刘高兴,你个孱种,男人应为女人遮风挡雨,你却让女人给你来打伞披衣?!

  刘高兴,刘高兴!

  嗯。

  不要急,你给韦达说过这事吗?

  我不愿找韦达。

  为什么呢,韦达活动面广呀,为什么不找呢,你恨他了?

  我用不着恨。他过他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

  你这不对,社会就是这社会么。

  ……

  要找的!你去找韦达!

  一片白,一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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