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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我就说了,我们在兴隆街那儿很安分,没惹出个什么事儿给你脸上抹黑,也很勤快,收入还过得去。但是,地盘毕竟还有些小,能不能再给我们几条街巷?

  我说这些话时心身特别的放松,甚至有些小得意,言辞出奇的顺溜,但我立即意识到坏了,怎么能对韩大宝嬉皮笑脸地说话呢,他是领袖,他是破烂王啊!果然韩大宝乜视着我,说行么行么,脚步却没有停就走过去了。

  我应该说一句请他一块吃麻辣米线的话,我没有说,这更是我的错。回来给五富提说了这事,五富说人家缺那一口呀?!而我心里总是不安。

  人有一事不妥,后来必受此事之累,这如同碗盆一旦有了隙缝,肯定将来就要漏水,我果然得罪了韩大宝。他不但未为我们扩大地盘,而兴隆街又出现了两个拾破烂的人。这两个人蓬头垢面,怯怯弱弱,一看就是才从乡下来的,本来我们应该亲切他们,可一个萝卜怎么能两头切呢,我们就凶起来,轰撵他们。他们虽不敢和我们打架,却就是不走,说是韩大宝安置他们来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糟糕,五富开始埋怨我,我向黄八和杏胡夫妇请主意,黄八就破口大骂,骂现在当官的口口声声是公仆,为人民服务哩,可有一点权就要用手中的权为自己谋利哩!我说你胡骂啥呀,韩大宝是官吗,他不是官!黄八说那咱就轰撵,用武力,我帮你们用武力!杏胡说你又给刘高兴惹麻烦呀,你给刘高兴惹的麻烦还少?!杏胡的分析是如果不是韩大宝安置的,那一轰撵就跑的,既然轰撵不走,那就真是韩大宝安置的,如果是韩大宝安置的,你们怎能轰撵得了?只能去找韩大宝。

  五富便反复地催促我去找韩大宝,唠叨得像个妇道人家。何必呢,五富,没有屠户咱还能吃连毛猪?我没有去,拿了箫来吹。

  五富说:你不去?

  我说:为啥我去?

  五富说:你屙的你擦!

  他觉得没说好,又说:你是领导。

  承认我是领导,那我错了也是应该错的,清风镇有句俗话,掌柜的打了瓮,片片都能用,大的苫墙头,小的塞墙缝!我问五富知道不知道这俗语,五富苦愁个猪脸进屋睡了。

  我还是吹我的箫。其实我心里有底,就是:一旦拾破烂彻底无望,我们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去韦达公司干活了。去韦达公司的事我之所以没有给五富说,也没给黄八杏胡他们说,是觉得毕竟韦达并不情愿见我,我也不想见着他而勾起对他和孟夷纯关系的不快,再是丢了拾破烂有些可惜,何况还舍不得离开黄八和杏胡夫妇。现在韩大宝一排挤,倒造就我们华山一条路地去韦达公司了。

  可怜的五富,他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晚饭也没有吃,一觉睡到第二天,脸浮肿,嘴角起了火泡。我们再次去了兴隆街,街上人说:现在拾破烂的咋这么多!五富就问是不是还看见了两个拾破烂的,一个冬瓜脸,一个粗脖子?那人说:是呀!五富就呼哧呼哧出粗气,从路边拿了一块砖放在架子车上。

  我说:你别胡来呀!

  他说:不打,咱喝风屙屁呀?

  我说:要打你打,我可不出手。

  他说:不用你打。我打赢了你请我喝酒,喝白酒,打输了,你给我买创可贴。

  瞧他傻样!放下三轮车,我钻进一家家具店了。

  这是我第五次进家具店。这家家具店的老板长得面善,我和他讨价还价,终于将一张床垫由五百元降到四百元,五富就进来了。我说五富快来看看这床垫,五富一手的油黑,他不敢摸,说:这么好的床!城里人会享福,睡这号床做梦怕都是带彩儿的。我就向他借钱,我只有三百五十元,借五十。五富说你给谁买呀?我说我给我买的,买下了你可以来坐一下。五富嘴张开,拿手在我脸前晃。我说你干啥么?五富说你得是生病啦?咱拾破烂的睡沙发床?老板就训了五富,说:你们是拾破烂的来戏弄我呀?五富说:谁戏弄你了?脖子梗得老长。老板说:你是来闹事的?!我把五富拨开,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掏五十元!五富说:不掏!我再说:掏不掏?五富说:不掏!

  我不能在老板面前丢了人,举了手就要扇五富,五富像牛一样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腰,竟抱着出了店门。

  我生五富的气,但也正是五富这么抱了我出了店门,我才不至于在老板面前再尴尬。五富抱着我还不松手,我就笑了,说:不买就不买了,你见着他们了?

  五富说:人没见着,狗日的怕是瞭见我就藏起来了,架子车在路边,我把气门嘴给拔了!

  到了这步田地,我又得护着五富了。我嘴上说打起来我不出手,可五富这憨头拔了人家气门嘴,人家真要撵来打他,我能扔下他不管吗?我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出现那两个拾破烂的,我说:快走!五富跑得比我欢。

  那天,我们基本上没有收到什么破烂,五富急躁得像一头发情的母猪,不安静,又嘟嘟囔囔。我得宽宽他的心了,靠在路灯杆上,我说:天上掉下来个肉夹馍吧!五富竟就往天上看。天上一道一道红云,像犁过的稻田,而路灯杆上忽然有个石头落下来,吓了我们一跳,忙看时才是一只麻雀,小酒盅般的一只麻雀,倏忽又飞走了。

  我说:不急五富,好事就会来的,你要信我。

  五富说:信你。

  但是,孟夷纯几天里没有来通知我们去韦达公司的事。我设想的情景是:买了沙发床垫后,孟夷纯在某一个上午或黄昏从城里来到池头村送通知,她就可以舒服地躺在我的床上了。而床垫没有买成,孟夷纯又迟迟不来通知,这其中是不是有了什么神秘的因果关系?又等了一天,孟夷纯依然没有来,我也就急了,终于到美容美发店去问她个究竟,谁能想到呀,巨大的灾难就降临了。

  那是十三号,十三这个数字真的是凶数。

  那天我离开池头村去美容美发店的时候天在阴着,手伸出来有些凉。夏天似乎就要过去了,立秋后晚上再没能什么也不盖地睡觉了,而且瓜果吃了容易闹肚子。我临走叮咛五富把夹克穿上,又将窗台上的那碗兰草移放在了墙根,因为窗缝老往里钻风。兰草经过一个夏季,养得还好,但天刚一转凉,叶子就黄蔫了,五富几次说扔了算了,我没有舍得,那个早上我还给兰草说:一定要精精神神活,活到我买了床垫,让孟夷纯能看到你!我这么给兰草说话,咚的一声,墙上的木架板就掉了下来,孟夷纯穿过的那双鞋,一只落在了地上,一只落在了墙根的兰草碗里,鞋湿了,兰草碗也翻了。这都是预兆,不祥的预兆!但我是那样的笨,当时竟然就没有想到这是预兆。

  孟夷纯被警察抓走了,并且被抓走了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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