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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她不看我,一直盯着人民币,竟把烟头对着一张人民币,人民币上烧出了一个洞,突然说:毛主席,毛主席!你咋不爱我呀?!眼泪吧吧吧地滴下来。

  我去扶她,她一下子趴在我的肩头上哭,她是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肩上,我想站起来,因为我浑身湿着,但我无法站起来,我身子也坐在了床铺上,床铺立即也湿了一片。那一刻我有些慌,想抱住她给她安慰,又怕这样不妥,就一动不动着姿势,任她哭,而眼光看到了墙上唯一的一张男人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哥哥,他们有着相似的高鼻子。我默默地给照片说:你如果地下有灵,你真要是个鬼,你咋不追索罪犯?你追罪犯索命,罪犯就慌了,就容易露出马脚了,啊?啊?!

  我说:这太不像话了!我去找他们,他们住在哪个宾馆?

  孟夷纯说:你去了没用,韦达去了。

  这么说,韦达也来过了,或许是孟夷纯已经去找过了韦达。孟夷纯一遇到重大困难,她都是要告诉韦达的?孟夷纯到底还是信任韦达。

  韦达去了?我重复着她的话。

  孟夷纯还在我的肩头上哽咽,鼻涕眼泪湿了我的脖子。甭哭,夷纯,咱再想想办法,办法总会有的。我在口袋里掏,掏出了三百元钱塞进了孟夷纯的手提兜里。往常送钱,我都要说许多话的,现在我没说,钱捏成了一卷儿,似乎羞于让人看见。孟夷纯当然是看见了,她也没有说什么,仍像以前一样,她取出那卷钱,一张一张数,都是些一元一元的零票子,有一张少着一个角儿,以为是破损的,抠了抠,角儿才是折着,她压平了,又数了二十张返回给我,说:你没吃饭的。

  我说:就这点钱,还给我留什么呀?

  但孟夷纯硬是把那二十元装进我的上衣口袋,并系上了扣子。

  孟夷纯重新坐好在床垫上,我就坐在她的对面,她脚上穿的正是我的那双高跟皮鞋,而我没有了以往最容易逗起的那种急逼。韦达去了?我心里又泛上了这句话。我在孟夷纯的心中位置仍还不如韦达,我也真的不如韦达,尤其这关键时刻。我们默默地捡着那些摊开的人民币,枕头边的小闹钟嘀嗒嘀嗒响,每一声响都像是锤子在我心上砸。

  楼道里开始有了脚步,似乎有人在走上来。

  是韦达?孟夷纯抬起了头,让我去开门。

  我将门开了,门口并没有人,而下边一层有门响,是别人从楼下回家了。我回坐到床边,孟夷纯低着头用指头缠绞她的发梢。这双手是棉花做的,会越握越小,但我没有握,只是按了按,我说:那,我走呀。

  孟夷纯这才说:噢,今日风雨这大的,你还上街了?

  我说:没有。

  孟夷纯说:那就是特意来看我的……我这儿一有事,你就有了感应。

  我说:可我没本事……

  我走到了门口,门口放鞋的地方有一袋垃圾,我提了要给她捎带到楼下去。孟夷纯却叫了一声:你来!

  我放下垃圾袋又走过去,她说你没事就不急着走么,却从手上卸戒指。她有一枚很漂亮的戒指。卸下来了,竟又戴上。

  我说:有让我办的事?

  孟夷纯说:算了。这戒指五年前我三千元买的,想让你打问着有谁肯买,二千元我出手的,一想到你到哪儿去打问呀,算了。你帮我把这台电视机卖了吧,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

  我说:那你不是没电视看了?

  孟夷纯说:你不是也没电视看吗……以后再买个大的吧。

  我把电视机抱起来,但我的怀里装着墨镜,担心把墨镜压坏了,我说你在我怀里掏一下。她伸手掏,掏出了一包塑料纸包着的豆腐乳,掏出了一把一角钱的零票子,掏出了墨镜。她对墨镜并没有惊奇。她还到我怀里掏,我说:没了,没啥掏了。她看着我,轻轻地说:还有心哩。

  她的眼睫毛上挂着泪水,我那时又恍惚了一下,似乎回到了清风镇的池塘边,池塘边的茅草上满是露珠,我往池塘里一望,里边就有了一个我。

  我伸头把她亲了一下。她说:下楼小心点。

  我小心地把电视机抱下楼,走了近二里路才在一家电器修理部卖掉了。为了多二十元,我和修理部的老板争吵得红脖子涨脸,他甚至辱骂我刁,是刁民,刁民就是刁民吧,你就得要付够二十元钱。

  把卖掉的电视机钱交给孟夷纯后,我回到了池头村。五富他们已回来了,都湿头土脸的,好像要给我说什么,我吊着脸,不愿搭理,进屋就睡了。

  我是被饥饿醒了的,醒来却已是半夜,自己起来从案板上拿了个萝卜啃起来,就把所有的积蓄放在床上数,仅仅只有一千元。取出了四百元装在口袋,把六百元重新装了包藏好。睡到床上了,又爬起来把藏好的包取出,从中再取了一百,说:你真小气,一人一半!想着明日再去给孟夷纯送五百元,一时却茫然起来:这五百元能济什么事呢,如果靠我这点去破案是放屁添风呀。韦达,我叫着我的另一半,你为什么不给孟夷纯掏十万八万呢,那些老板为什么不一次资助孟夷纯的破案费呢?我刘高兴是没钱呀!

  钱呀钱,我叹了一口气,钱真难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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