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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跟后在敲着锣,吆喝着村里人都要到山门下去开会,村人就知道这是要炸灶火了,有去的,也有不肯去的,从杏开家出来的人赶紧去找霸槽。霸槽没有在他的老宅屋里,又去了山门下,政训班的人已经从窑神庙出来,整整齐齐都站在了山门前,而马部长和霸槽就站在大药树底下。要说情的人一见了这阵势,却没有谁肯去给霸槽说了,狗尿苔说:咋不去说呢?那些人就怂恿狗尿苔:你碎娃,你去把霸槽叫过来。狗尿苔就走了过去,说:哥,霸槽哥!霸槽没回应,正和马部长说话,霸槽说:还真的让灶火背炸药呀?马部长说:决定了的事么,你咋啦?今日不是他死,昨日就得咱死。霸槽说:我的意思,反正他快要死了,不给他吃喝,三天不到也就死了。马部长说:杀鸡给猴看,他这鸡就是死了,也得让他把他的炸药包带走。这话你不要说了,你是古炉村的,他背炸药时你不要在场就是。狗尿苔又说:哥,霸槽哥!霸槽抬起头,说:叫啥哩,没看着我们正说话吗?狗尿苔说:我有个事给你说。霸槽说:啥事?狗尿苔说:你吃烟不,我给你点个火。霸槽说:去去去,点什么火!马部长说:把火绳拿过来,拿过来,一会儿还要用火绳哩。从狗尿苔手里把火绳夺了过去。狗尿苔说:哥,霸槽哥,那边的人要给你说个事哩。马部长就对霸槽说:杏开又来寻事呀?霸槽说:别听狗尿苔胡吱哇,她还寻我啥事?马部长一把扯过狗尿苔,说:是你把杏开又叫来寻事呀?狗尿苔说:不是我叫杏开,是杏开要来说事的。马部长说:都是你碎(骨泉)在里边搅和,昨晚上杏开来闹才有了灶火劫人,是不是故意来闹的?狗尿苔说:这我不知道。马部长说:不知道?!她开始大声地说,好像是要所有在山门下的人都知道,她说:事情能有这么巧,她杏开来一闹,灶火就劫人?!别以为我是傻瓜!狗尿苔一下子就懵了,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马部长就喊秃子金,让秃子金把东西拿过来,秃子金正在一边挠着身子,听了跑去窑神庙拿出来的却是一个棒槌,马部长把棒槌扔在狗尿苔面前,说:这是谁家的?狗尿苔说:是我家的。马部长说:这你还老实,你说,你家的棒槌怎么就灶火拿着打人?狗尿苔后悔了,他又是不用脑子就说话了,他恨不得扇自己的嘴,恨不得有个隐身衣立即让自己消失,他看看旁边的石头,他想钻到石头里去。马部长厉声在问:你说,灶火摸进村是不是藏在你家?是不是从你家拿了棒槌?狗尿苔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马部长让把狗尿苔捆起来,那个胖子,真的就拿绳子捆住了狗尿苔,狗尿苔大声哭叫:哥,霸槽哥!霸槽掉头去了窑神庙。

  当婆领着杏开来到山门下的时候,灶火正被几个人拖了出来,灶火的背上捆着炸药包。灶火已经能走了,但他不肯走,县联指的人用脚踢着他,灶火坐在地上。马部长把火绳扔给了踢灶火的人,那人就吹着火绳,把火头子吹得红红的,说:你不起来,一会儿你就起来了!然后朝众人喊:都闪开,都闪开!人群就呼地往树后跑,那人用火绳点着了炸药包上的导火索。

  长长的导火索一燃,哧哧地响,冒着火星,火星是蓝的,像开着一朵花,灶火真的忽地就站了起来。他大声骂着,他骂马部长,骂霸槽,骂秃子金,骂水皮,骂水皮妈,骂胖子,骂县联指,也骂榔头队,他什么都骂,骂得没什么可骂了,就喊: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马部长说:咦,你还英勇就义啊?!灶火突然就撵马部长,马部长急忙跑,灶火的双手反捆着,又背着炸药包,他没撵上,就又朝县联指的榔头队人那儿跑,县联指和榔头队的人也跑散,马部长在喊:打倒他!打倒他!是胖子一棍搕在灶火的后腿弯,灶火倒在地上,但他又站了起来,这时候,药树后的人都在喊:往莲菜池跑,快往莲菜池跑!灶火这才扭头往莲菜池跑。他在前边跑,后边就跟着所有的人,有县联指的,榔头队的,也有村里人,杏开没有动,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婆把她拉了起来。

  灶火跑过了支书家院门口,支书的老婆刚从门里出来,端了一盆猪食要去喂猪,猛地见灶火背着炸药包子跑,就说:灶火,灶火!灶火说:离远些,离远些!支书的老婆一盆猪食泼上去,她想把导火索浇灭,但没有浇灭,导火索还在哧哧响。灶火就往前跑,眼看着到了池沿了,咚地一声,炸药包爆炸了。支书的老婆被爆炸的声浪掀倒在地,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等烟雾泥土全都消失了,县联指和榔头队的人去察看现场,支书的老婆才爬起来,她看见就在她脚下有一条肉,足足一乍半长的一条肉,看了半天,才认得那是一根舌头。

  劫人事件死亡人数达到了四人,政训班逃跑掉的五人,县联指和榔头队的,以及逃跑又被抓回来的,受伤总共十人。但是,穷凶极恶的灶火总算也死了。马部长和霸槽想起来就后怕,吸取了教训,日夜派人在村里巡逻,又把政训班的人由窑神庙转移到窑场。狗尿苔被捆以后,也随着政训班去了窑场。婆去找过霸槽,说灶火是古炉村人,他要摸进村能藏在她家吗?至于那个棒槌,可能是平日就随便丢在院门口,他是顺手拿走的。她说她家成分不好,遇事躲都躲不及的,哪能参与着去劫人,劫人对她家又有什么好处?既然把狗尿苔捆过了,又关进了政训班,孩子小,她能不能替换?霸槽说:我也想了,他灶火进村就是寻人也寻不到你家去,可狗尿苔他给马部长招了,说他知道灶火进了村,他在院子里正拿棒槌砸核桃,灶火进来抢过棒槌就跑了。婆叫苦道:这娃咋胡说呀?!霸槽说:马部长嫌他没报告,为了警告村里人,狗尿苔只能在政训班呆一段啦。

  狗尿苔是承认了他看到过灶火,是灶火从他手里夺走了棒槌,但他一再强调婆并不知道这事,灶火威胁说不许给任何人说,他才没敢给榔头队说,也没敢给婆说。马部长说那你就付出些代价吧,让狗尿苔去喂猪。窑场上把政训班的全集中在了一个窑洞里,而强行地把天布家、灶火家、四狗家,还有来运和田芽家的猪拉走了,圈养在窑场另一个破窑洞里,已经杀吃了一头,还有三头让狗尿苔白日在那里喂着,晚上就睡在那里。

  狗尿苔先在猪窑里哭了一场,想婆,也想牛铃,他盼着婆能看望他,牛铃也来看望他,可婆一直没来,牛铃也没来,就又想,牛铃肯定是不敢来的,而婆一定是榔头队不让来的,婆没来也说明他们并没有追究到婆。一头猪就卧在他面前,一眼一眼看他,他说:是不是我来了婆就不来了,我替了婆的?猪说:哕!狗尿苔说:是真的?猪说:哕哕!狗尿苔就宽心了,擦了眼泪,再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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