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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厕所里的蹲坑是搭着的两页木板,木板上还干净,不至于踩上屎,可木板下的尿窖子不停地咕嘟,散发着热腾腾的酸臭气。不卫生这都能忍受,可恨的是蚊子,蚊子很快就叮得两腿火辣辣地痒。他们一眼一眼看着那院门,院门关着。一只猫从院门下的水眼道钻出来,探头探脑,狗尿苔吹了一下口哨,猫朝这边看,狗尿苔再嘘嘘嘘吹,猫说:妙呜!却走了。远处灶火家的屋里依然还是划拳声,灶火在大声说:秃子金,你狗日的不喝不行!你狗日的砸我的房哩,是别人会和你结三世冤仇哩,我请你喝酒,你还不好好喝?!秃子金说:我喝,喝么,砸房那是黄生生和霸槽的主意,我只是跟着挣工分么,吱儿!灶火说:说话!说话!秃子金一定是把酒喝在嘴里不下咽,在灶火的逼迫下,终于把酒咽了,说:狗日的这辣!你以为我不行了吗,喝,往死里喝!灶火,你以后于啥,我也跟你干,你说支桌子,我支桌子,你说关后门,我关后门,你说×谁我就×谁!灶火说:我×你!秃子金说:嘿嘿,我不是女的么。磨子说:喝不了就不要糟踏酒,就这德性,甭说啦,甭说啦!吵闹声突然停下来。狗尿苔实在坚持不住了,说:咋还不出来呢,咱管他干啥呀?!守灯说:他们总是人模人样的欺负咱,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了,咱不管?你去叫秃子金去!狗尿苔说:咋去叫呀?守灯说:你去给秃子金说,他老婆叫他哩。狗尿苔说:我不去,我背着鼓寻槌呀?!守灯说:不叫也行,你给我点烟。他掏出烟卷儿,狗尿苔就掏出火柴划着了,要给他点时,守灯手一挥,火就被弹到了厕所的草棚子上,草就点着了。狗尿苔忙要扑灭,守灯却拉了他立即从之字形土路上往下走到泉边,顺路又从另一条路上走到了打麦场。

  狗尿苔说:草棚子会着火吧?守灯说:就让它着哩,着了秃子金就出来了,这可是你点的火!狗尿苔惊得眼睛都大了,说:不是我!守灯说:不是你是谁?你的火柴,你动手划的。狗尿苔害怕了,急得要哭,守灯却说:点了就点了,厕所的草棚子算个啥?狗尿苔说:你不是个好人!守灯说:谁把我当过好人?我咋能当好人?守灯要狗尿苔晚上就和他一块睡打麦场,狗尿苔不睡,就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听见了秃子金家那儿乱哄哄一片吵闹。

  这后半夜里,狗尿苔没有睡着,他害怕着村里这些人,更害怕着守灯,倒是越发怀念了霸槽,觉得霸槽才是厉害,他砸四旧时水皮是跟着的,秃子金迷糊是跟着的,磨子天布灶火虽然不满,不满又怎么着,人家不在了才背后里骂他咒他,而守灯见了霸槽更是眼睛都不敢抬。唉,霸槽走了就不回来!天明,狗尿苔反倒睡着了,一直睡到婆做好了饭才把他叫起来。马勺就来了,训斥着他为什么还不去稻田看水?狗尿苔哄着说他吃了牛肉喝了冷水后跑了,他已经会说谎了么,不说谎学着就会了么。狗尿苔到了河滩地,他什么也不打问,直到马勺告诉他,昨晚上天布和秃子金磨子等人在灶火家喝酒,喝到一半,天布去了秃子金家和半香私通哩,秃子金连知道都不知道,也是天意,一颗流星从天空落下来,偏不偏落在秃子金家的厕所草棚上,草棚就着火,秃子金来救火时看见天布从他家出来,就和天布吵起来,天布说他喝多了,走错了门,坚决否认和半香干了什么事。秃子金不行,把支书叫来,还是支书把火山压倒了。

  马勺说:这事你不知道?

  狗尿苔说:不知道。

  马勺说:村里啥事你能不知道?

  狗尿苔说:不知道。

  马勺说:哦,霸槽一走,你这蝌蚪没鱼跟着浪了?却拧着狗尿苔的耳朵,说:以后就跟着我!说,跟着我!

  狗尿苔说:我不跟你。

  马勺说:你这碎髋,啥人寻啥人,跟守灯呀!

  狗尿苔说:我才不跟守灯!

  马勺又拧了一下狗尿苔的耳朵,狗尿苔挣脱开来,说:你拧了我两下,你记着!

  马勺说:记着哩,你打我呀?

  狗尿苔说:我打不过你,有人能打过你。

  马勺说:谁?

  狗尿苔说:霸槽!

  马勺哈哈大笑了,说:麻子黑回不来了,霸槽也回不来了!

  马勺说支书把秃子金和天布的火山压住了,其实并没有压住。支书是半夜里被叫去后,秃子金和天布吵得不可开交,天布说他没干,秃子金说你肯定干了,你那号人能不干?天布说你可以验你老婆么。秃子金说那是萝卜地,拔了萝卜留坑儿?天布说你没证据就少栽赃!秃子金说那你敢不敢喝老浆水?古炉村人一直传说,干了那事不能喝老浆水,口再焦,焦得起火,也不能喝老浆水,否则就得痨病。秃子金从瓮里舀了一大碗老浆水,天布不喝,秃子金说你不敢喝,你心虚不敢喝,啊,你真的干了,就嚎着嗓子哭。支书端了灯,把天布叫到了秃子金家的柴草房里,让天布把裤子脱了,天布一脱,那东西昂着,支书用柴棍儿在那口日上一粘,拉出了一条丝来,支书变了脸,拿脚蹬了天布的屁股,然后端灯出了柴草房。在柴草房外,支书把秃子金叫过来,又叫水皮,让水皮把口袋里的钢笔给他。水皮说:你要审问了?我记录。支书却拿过钢笔,把笔身子给了秃子金,自己拿了笔帽,让秃子金把笔身子往笔帽里塞。秃子金不明白,这是干啥,去塞,笔帽一晃,再塞,笔帽又一晃,就是塞不进去。支书说:塞不进去吧?男女关系就那么容易呀?!秃子金说:那笔帽子要不动,笔身子就塞进去了!支书说:那你还寻天布啥事?!便大声对围观的说:啥事都没有,有啥事哩?!古炉村真是撞邪了,闹腾着不嫌丢人吗,还嫌不乱吗?各回各家去,以后也不要聚众酗酒啦,自己有酒自己喝去,酒把你们变成乌眼鸡啦!说完,他自就回去了,披着的褂子溜下来了三次。

  支书一走,围观的人并没有走,他们都吃了牛肉,浑身燥热着,虽然都在劝秃子金,却说:算了,秃子金,喝了酒的人么。秃子金又跳起来,说:喝了酒就往我家跑呀?唼,唼?!他在地上寻,寻着一页砖,众人忙去夺砖,夺不下,天布却站在那儿不动。秃子金并不是天布的对手,秃子金心明肚知,在别人夺砖时他趁势就把砖向天布掷去,天布顺手把砖接了,朝地上轻轻放下,说:我就是醉了,跑错炕了,认不清人了!秃子金返身进院就骂半香:他狗日的认不清人了,你也认不清人了?!一拧身,腰疼又犯了,靠在了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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