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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西夏简直像听天方夜谭,不大相信这是真的,胖婆娘说:“我哄你干啥?你说庆升两口子要脸不要脸,借了种了,不说给来顺钱,倒还借着这事发财哩!”西夏说:“你怎么说得清他们是通奸还是借种?”胖婆娘说:“他们生一胎是怪胎,生一胎是怪胎,不是借种是做啥?来顺是外地人,又有文化,有工作,长得也人高马大,她不是借种怎不通奸高老庄的男人?!我给我那命苦的干妹子说,告他庆升,告他了,五千元一个不少地还能回来!”西夏说:“如果真是这样,庆升就不该了。可这事却搅和不得,告开了,你那干妹夫在学校就呆不成了,就是向他借种,他也不能老去庆升家,是谁谁也不行的。这可不是因为庆升是我们本家子人我这么说的。”胖婆娘说:“……”西夏又说:“这事可不能张扬的。”胖婆娘说:“我说出去,让别人捂住嘴用屁眼笑呀?!我就只给你说了,你也不得告诉你们那边人哩。”西夏说:“这个我知道。”胖婆娘要西夏回厦房去能不能给她干妹子说说宽心话,西夏拒绝了,胖婆娘就装了一小布袋红豆一定要她带回家去,煮了吃。

  西夏回来,子路已经回来睡下了,摇醒来,子路说:“你在城里,每日都去商场要点货的,回来没几天倒黑漆半夜串门了!哪儿去了?”西夏说:“我是二流子懒婆娘嘛!”脱衣上床,就把蔡老黑婆娘说借种的事又说了一遍,叮咛此事不要给本家人提说,闲话到这儿就止了。子路说:“我说哩,怎么前日我见到庆升,人瘦了一圈?!”西夏说:“你们这儿尽出怪事!你明日去和庆升私下谈谈,钱给人家退了,让那个教员不再来骚扰就是。要么闹开来,真是丑恶,以后就是生下孩子,孩子也不好活人。”子路说:“这话我怎么去说,让娘去说着妥些。这庆升……也真可怜。”西夏说:“他可怜,你也可怜哩,我看我也得借种了。”子路伸手拧了西夏的嘴,说:“你也要借种?把你想死去,我这种好着哩!”西夏差点儿说出石头还不是个瘫子?立即觉得不好,当上就骑上身来,说:“那让我试试?软得蔫萝卜条似的!”两人就摸摩了许久,终于把事情干到高潮,西夏没让子路排在体内。子路说:“看样子在高老庄是怀不上了。”两人无声躺下,已经是过了长长的时间了,子路却悄悄起来,穿衣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怕偶尔地咳嗽惊动了西夏和娘,就轻轻抽开院门关子,一个人出去到了扁枝柏下坐着吸烟。吸过了两支烟,巷道里扑沓扑沓走过一个人来,到跟前了,是牛坤。牛坤也惊了一下,说:“子路你半夜了还坐在这里?”子路慌心慌口,说:“啊……这儿凉,……凉一凉再睡。”他知道天黑,牛坤是看不见他的脸红,但他还是把脸转了半个。牛坤说:“我知道了,子路,……这没啥的,我也是被你嫂子整得在外边转哩。”子路没说话,他在前天听到过牛坤的老婆对竹青说过“牛坤不行了”的话,却不清楚牛坤现在这么说是指他老婆要求太多呢还是他也出现了软而不起,起而不坚,坚而不多?心里突然间倒生出一个念头:回来怎么就不行了,是水土发生变化的缘故吗?如果水土所致,那么,再过十年,二十年,高老庄的人最大的困境倒不是温饱,而是生育了。

  第三十章

  给南驴伯踏墓地的是铁笼镇的阴阳师,先在高家的老坟地看了,说你们这个家族是不是一辈人兴旺,另一辈人又不兴旺?子路奇怪,说,你怎知道的?!阴阳师指着老坟后的山梁,山梁上有一道流水冲刷出的石槽,石槽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呈糖葫芦状,阴阳师就建议不要再在老坟地打墓,重新选址。但重新选址选到哪儿?阴阳师和子路跑了一天,查看了方圆的风水,选中了一块,这块地却不属于蝎子尾村,当然可以通过村与村对换,手续是十分地麻烦,而且看中的那块地的主人听说是子路要给伯父拱墓,心里就叽咕一定是这块地风水好,死活也不肯换,要留给自己的爹娘。子路只好让阴阳师在他们村的地盘上重新找穴,勉强寻着一块,阴阳师就在夜里将一根打通了关节的竹筒埋在土里,露出竹筒口,第二天未明去查看,竹筒里竟蓄满了水,说:“这就好了,以后你们族里的老人去世了,坟地都可以在这里。”子路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问了几句,阴阳师讲的是一大套迎呀、拜呀、送呀、朝呀的山形和面对的什么是台什么是案,子路也听不大懂。付了一笔钱送走了阴阳师,就请工匠掘坑拱墓,子路负责招呼工匠和帮活的小工。烟茶是他自己买的,先是每晌在那里放一条烟,但不到半天就完了,后来每次他给大家各散一根,只将三包放在那里,工匠们私下倒埋怨子路啬皮,亏了下苦人。子路偶尔听见也装着没听见。

  这一日,子路因去砖瓦窑结算拉去的砖款,西夏在坟地招呼工匠,墓坑挖下八尺深,开始砌墓左侧墙,一个泥水匠坐在坑沿上吸烟,不小心将一把直角木尺掉下去折为三截,当下心里不高兴,认作这坟地风水太硬,就问这墓穴是谁看的?西夏说:“铁笼镇的阴阳先生王瘸子。”泥水匠说:“是子路陪着人家吧。阴阳先生水平再高,也是随主人的意思行事的,子路一定是怕花钱换地,才到这个地方的?”西夏说:“这冤枉子路了,他是作侄儿的,总想给南驴伯寻个好穴的,一半钱还是他出的。”泥水匠说:“子路这般大方?!你们这个家族没有大方的,大方的只有庆升,开口要五干元!”几个人就嘻嘻哈哈起来。西夏听了,吃了一惊:这些人怎么也知道了借种的事?就一头雾水,不敢多语。工匠们见西夏不说话了,就问西夏有了孩子了没有?西夏说没有,他们说,那怎么不快生出个大个子来呢,要等着菊娃也生一个城市的白脸娃娃吗?西夏就反感了这帮人,盼着子路或晨堂、庆来他们来,但偏是本家的一个人影也没到。工匠们说了一会儿,各自干起活来,嘴仍是不让闲着,说天说地,说联合国大会,说公鸡踏蛋,又说起蝎子南夹村一个女人也是被苏红介绍到省城去的,回来也是在镇街开了一个洗头洗脚店,那做公公的就对儿子说:你媳妇回来了,你让她检查检查有没有性病,她是不能有病的,她有病了,我就有病,我有病,你娘就有病了,你娘有病了,全村人都要有病的。尽说些脏兮兮的话,一边说还一边偷看西夏的反应,西夏就借口解手,转到坡根的弯后,那里竟又是一片墓地,每个墓堆前都竖着一块碑子。急急赶过去看了,墓碑都是民国以后刻的,又都刻得十分简单,差不多只是“某某某之墓”的字样,西夏倒遗憾高老庄没了写碑文的人,也没了特别讲究树碑的风气。寻一块土楞蹲下撒尿,她看见了一股山风在那棵柿子树下旋转而起,树叶、草屑和尘土变成了一个立柱,那么悠悠地飘移过来又飘移过去,一只野兔就惊慌失措地奔跑,突然间却不见了。西夏站起来紧裤带,心想不远处必定有一个什么草窝,野兔是藏在那里的,蹑手蹑脚过去,草是有一片乱草,野兔却没有,而躺在那里的是两块石碑,一块断为两截,一块还算完整,上面竟刻有:

  公讳式彬,字文展,高老庄布衣。公兄弟五人,俱慷慨敢为,公性刚方,有胆略。嘉庆初,有匪骚 扰,公以一乡人无尺寸柄,请谕修庄寨围墙设卡,地方赖之以安。时匪煽惑,乡愚被诱,事发株连蔓抄,公恻然力为保结,众皆获免。虽公摒档一切,公四弟修职郎省齐与有力焉。其他懿 行惜未尽记忆,即此已足铭金石而荣子孙矣。故志之。公生于乾隆乙亥年五月初三戌时。妣生于乾隆庚辰年四月廿六子时,殁于道光壬辰正月廿九卯时。咸丰九年岁次己末小阳月吉日立。

  再看那断碑,竟是一位叫庆生的人给祖母刻的碑,写得倒还有趣:

  婆生岳先芳,庄演字汉川。祖父修仙去,至今有数年。别下吾祖母,七十七归天。葬在仙人掌,荫后福无边。子孙多富贵,瓜瓞永绵绵。

  西夏分别抄录了,拐另一条路回村,不愿再到南驴伯的坟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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