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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牛川沟的两边沟畔,先都是有一条便道的,两人趔趔趄趄沿着便道走,子路不停叮咛要小心,跌进沟下的水里,他可是不会游泳,救不了的。西夏并不听他,一旦发现哪儿被冲垮了,就下去察看,几次把鞋陷进泥里,又拔出来穿上,浑身上下都弄脏了。北沟畔没有冲开的坟墓,又得从浮桥上过去到南沟畔,西夏几乎是从浮桥上爬过去的,先到白塔嘴看了被冲垮的崖头一角,子路就哀叹没有白塔了,村里患癌病的人多,如今连塔基都没有了,还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灾难?西夏说:“你也信这个?”子路说:“高老庄怪事多,不信不由你呣!”西夏也觉得是,却说:“患癌病的多会不会是水土的原因?高老庄的人个子都矮,怕也是水土的事。”子路不禁想起了爹,又想起厂石头,一时黯然失色,蹲在那里不动了。西夏下到白塔基垮方处看了,仍没有冲开的坟墓,见子路蔫沓沓蹲下不动.就说:“子路,你见过蔡老黑的婆娘没有?”子路说:“我上大学第二年假期回来,他结婚,还是我帮着去抬嫁妆哩。那婆娘不错的。”西夏说:“那么胖……”子路:“胖了好,睡上绵和哩!”西夏说:“好,今晚上让雷刚杀条猪,把毛脱得光光的给你抬上床去。”子路就呵呵笑,说:“这我倒想起一件事了,我上大学走的那一年,顺善的老婆还当着妇女队长,一次会上讲:旧社会,男人把我们妇女当褥子铺哩,如今解放了,我们妇女要把男人当被子盖呀!迷胡叔那时还没疯,上去搧了那女人一耳光,从此就结下仇了!”西夏说“听说迷胡叔的疯是在白云湫疯的?”子路说:“他哪儿敢去白云湫?他是在白云寨后边的山沟里采药,那儿离白云湫是靠近,夜里睡在石崖下,有人来抢他,他拿刀就砍,砍下一颗脑袋来,自己倒吓疯了。”西夏说:“他还杀了人?”子路说:“他把那脑袋捡起来,脑袋是两半个壳,赶回来就去派出所自首投案,但那脑袋不是脑袋,是垢介壳,像头盔一样的垢介壳。”西夏说:“垢介壳?谁有那么厚的垢介壳?”子路说“派出所当然把他放了,但他说他砍的就是人头,是白云湫野人的头,疯病就一直得下来。”西夏说:“白云湫真有野人?几时咱去看看嘛!”子路说:“你啥都想看?!”无白的被呛了一句,西夏撅了嘴,捡了一块石头往沟底砸去,当的一声,她却突然发现了在沟畔的慢坡上,一堆烂砖头堆在那里,叫道:“在这儿,在这儿!”原来以为冲开的古墓贴着水面,怎么也没想到是坡上的水流下来冲开一道渠,在半坡坎上的古墓就暴露了。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那里,将破砖一块一块捡起来看有没有图案和文字,但遗憾地只找到两块有“大牛”的,还有一块正面有画像,仅仅只是一个梅花样的抽象图案。这使西夏非常失望,她认为大量的砖被洪水冲走了,会不会在某一日河的下游会发现一些砖的,又怀疑剩下的砖可能除了蔡老黑外别的什么人也拿走了许多。子路说:“你想象力好!”西夏说:“这为什么不可能呢?如果我不是偶然在蔡家的厕所发现,这批珍贵的东西不就完蛋了吗?”她突然说:“子路,你能不能去蔡老黑家,把那些砖全拿回来?”子路说:“人家砌了厕所墙,怎么拿?”西夏说:“咱买些新砖,重新给他砌一面墙么。”子路说:“这倒是办法,可蔡老黑脑子是空的,你这么想得到那些砖,他或许就舍不得给你了,这事得有个中间人,找找顺善。”西夏一下子抱住了子路,在他脸上吻起来。子路受到嘉奖,当然得意,看着满脸激动的西夏,说:“西夏,我有个感觉哩。”西夏说:“什么感觉?”子路说:“我想那个。”西夏扭头四下看看,苍茫一片,万籁俱静,说:“你是应该犒劳犒劳我了!”两人就走到一块沟坎下的大石板上,西夏趴在那里,子路却怎么也不得力,就将所携带的那三块砖垫在脚下,西夏大声叫喊,子路就伸手去捂她的嘴,但她仍在喊,一双眼睛直往上看,子路也就看见了在牛川沟的上空一个椭圆形的东西在空中浮着,西夕的阳光使它闪闪发亮,忽上忽下,显得是那样地轻盈和自在,犹如微波中的一只轮胎,一只从山崖顶上飘下的草帽。子路叫了一声:“飞碟!”同时泄去,但西夏却翻身而坐,泄出的东西留在了石板上,天空中也什么都没有了。西夏说:“飞碟?”子路说:“飞碟!”西夏说:“高老庄真的来过飞碟!”子路瘫跪在了泥地上,他悔恨他们的做爱没有成功,如果在那一刻成功,外星人或许会投胎于他们,他们就可以生一个新的人种了,但他们失败了!西夏也懊悔不已,她安慰起了子路,说:“我还会给你生一个好儿子的,我一定要生出个好儿子来!”

  在这个黄昏,高老庄相当多的人看见了飞碟,迷胡叔又疯得厉害了,在蝎子尾村跑来跑去,逢人就讲他在白云湫是曾见过这空中的草帽的,他之所以在那里砍杀了人就是看见了空中的草帽,接着他又讲稷甲岭的崖崩,骂他的侄子顺善。顺善却没有看到飞碟,他套了驴在磨坊里磨麦子,从下午一直磨到天黑,刚刚磨完拉驴在院子里打滚解乏,子路就来请他去蔡老黑家交涉更换厕所墙的事。顺善却说:“这砖是不是文物?”子路说:“谈不上是什么文物,西夏是搞研究能用得上的。”顺善说:“那一定是文物了,我不会与你争的,可这么着去换一堵墙,蔡老黑不能不怀疑的,他即就是不向你们开高价,他也会用别的砖先换了那墙,给你们一堆垃圾哩!我倒有个办法奏效。”子路说:“什么办法?”顺善说:“我去给派出所所长说说,他出马,说这批砖是文物,要上缴国家的……”子路回来给西夏说了,西夏变了脸,说:“子路你做事咋这么笨呀,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啊?派出所去收缴了,蔡老黑必定怪是我们告发的,再说派出所一出面就一定能给咱们?”西夏让子路直接去蔡家交涉,子路不愿去,只是重去找顺善让他别向派出所提说此事,西夏就去了蔡家。

  西夏去蔡家是第二日的上午,她临去时想请石头能画画,希望有个预兆,但没有敢说出口,心里着实对石头的画产生了恐惧。头天下午在野外的快活,下身略略发肿,行走不舒适,待去了蔡家,已是一身的虚汗。蔡老黑并不在,那个肥胖而撅牙突嘴的婆娘接待了她,温了醪糟,围了炕桌两人喝。婆娘死眼儿盯着西夏看,就看见了西夏鼻左侧三颗白而浅的麻子,还有头发里一根白发,又皱着鼻子闻,说:“果真香哩!”西夏说:“什么香?”婆娘说:“都说你和香妃一样,身上有香的,我还不信……”西夏咯咯咯地笑起来,婆娘也笑了,说:“我这脸上没有麻子吧?”西夏说:“没。”婆娘又问:“头上没有白发吧?”西夏说:“没。”婆娘说:“人家的婆娘自家的娃……”西夏听不懂,问:“你说什么?”那婆娘却不说了,劝西夏喝醪糟,而她一连喝了两碗,然后长声吁气,好像气一直在肚里憋着。西夏说:“你有病了?”婆娘说:“你是听到我长出气吗?我这是习惯了,老黑为这,骂我贱命人才无故长吁短叹的。”西夏说:“你家日子过得这么顺,有什么长吁短叹的?”婆娘说:“你也觉得我这日子好吗?”眼泪却刷刷刷流下来。说蔡老黑怎么对她不好,回家来像个哑巴似的,一天和她说不上一两句,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她图得安宁,也少他害骚,可自打葡萄园不景气以来,他回家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屋里的鸡狗都怕他哩!一直坐在院子的石桌上做作业的女儿说:“娘,娘!”婆娘说:“做你的功课!我就要说哩,你西夏姨是城里人,她又不会把是非翻到村里去的!”就撩起衣服,拍着小腹说:“你瞧瞧,我这小肚子算高吗,这有多高?四十多岁的人了谁小肚子不出来,可他嫌我这不好,那不好,你让我饿死去,不吃不喝小肚子就平了?!你长得这么稀的,脸上还不就有些白麻子吗?人常说,美人都有一丑,何况在农村,你不胖,没有个好身体,你怎么干活呀!”院子里的女儿摔了作业本,赌气出了大门。西夏说:“他要嫌小肚子胖,让他去县上买一个收腹短裤么,那东西穿上还顶事哩。”婆娘说:“他是给我买了,我穿上差点没要了命,先是头晕心慌,吃什么药也不济事,我只说我要死了,要死了我还穿那收腹短裤干啥呀,那一夜我就把短裤脱了,可从这一夜起,我的病慢慢就好了!”西夏想笑,又不能笑。婆娘说:“我现在盼我死哩,死了给蔡老黑腾路哩。牛川沟的白塔倒了,患癌症的一层一层,咋就轮不到我吗?”西夏说:“听说要重修白塔呀么。”婆娘说:“先前村人集资过,可没集下多少,你愿出他又不愿出的一有人让我家出钱修,酒厂生意不好,葡萄园的葡萄沤成粪了,老黑说修肏哩,都死了的好!这话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就不跟老黑跑了,都去了地板厂,指望着王文龙苏红有一日出来拿钱修哩。王文龙苏红能给你出这笔钱镇街上路成了什么了,厂里的车出出进进,他们还不肯修的,能去修白塔?人是势利虫呀,我们家才办葡萄园的时候,信用社是跑来让我们贷款的,如今地板厂红火了,人家贷了一笔又贷一笔,那贺主任倒一天到黑来催我们还款。”西夏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也哭穷哩!”婆娘说:“哄别人也不哄你,说出来丢人,后院厕所墙下雨塌了,我让他买些砖垒一垒,他连动都不动,上厕所实在遮不住人了,他从牛川沟担回来些埋死人的砖才砌了那么一堵短墙。”西夏赶忙说:“我才要对你说呀,我想换了那堵的,不知你们肯不肯?”婆娘说:“你要那砖干啥的?”西夏说:“那是古墓里的砖,我想研究研究哩,我可以给你换一堵好砖墙的。”婆娘说:“哎哟,这不是寒碜我吗?你能要最好,我还嫌那砖晦气哩,明日我让人给你家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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