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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金狗说:“我也不知道。这人好怪,这么早就出去走了,却把车子和箱子留在这里?”

  韩文举说:“金狗你好马虎,这人是什么模样?是不是逃犯,还是来私收金银文物的?”

  在韩文举的摆渡的历史中,他是遇到各色人等的,就曾有过两次,是逃犯,他刚刚摆渡过了河,公安局的人就赶来了。也曾见过外地来人做走私的,在这一带民间收集元宝金戒指,银项链,甚至看见他那六枚摇卦的古铜钱也想收买。听韩文举这么一说,金狗也疑心了,两人便将那皮箱打开,竟发现里边满满装着一些书和各类大小不一的笔记本。翻开笔记本,上面尽记载了所到之地的见闻:有历史的,经济的,政治的,风情的,轶事的。金狗恍然大悟,叫道:“韩伯,这是一个文化人,作考察的。这种考察这几年很时兴,有徒步的,有骑自行车的,还有驾着船行完黄河的,他们不是学者就是作家。”

  韩文举似乎不大理解。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他们都是些有吃有穿的人,偏这么苦行僧一般四处奔走?!便说:“这么说,和你是一路人了。他考察这些做什么用,八成怕是有神经病哩!”

  一天各忙其事,无话可说,到了晚上,金狗因想与那考察人好好聊聊,故又让韩文举睡回家去,自己就拿了好多饭菜和酒,等着考察人到来。果然夜幕降临,那人匆匆而至。金狗自报了自家姓名、工作单位,直截了当询问起那人情况,那人很是高兴,才说出他出外考察已有一年三个月了,走遍了陕甘宁三省。这次到了州河岸上,他十分感兴趣,又决定沿州河考察,始于州河的源头,行经了二十天才到了这里。本来昨天是到了白石寨,却听说白石寨县最好的地方是两岔镇,才又连夜到了镇上,不想觉在船上宿了一夜。金狗见此人谈吐不凡

  ,又都属于文化系统人,就拿饭菜给他吃了,且喝酒助兴,侃侃而谈起来。

  金狗说:“你这工作辛苦是辛苦,却大有意思!我是自小生在州河上的,倒还没走遍过州河哩,你跑动了这么些日子,对我们州河有何感想?”

  那人说:“州河在你们省上是属第三条大河,但却是最有特点和个性的河,它流经三个省,四十六个县,全长二千八百里,深深浅浅,弯弯直直,变化无穷,也可以说它是这块边地境内最深最长也最浮躁的河!州河两岸,山光秀丽,风景迷人,物产虽然不丰但品类繁多,人民虽然贫困但风俗古朴……”

  金狗击掌叫道:“说得好,说得好,你几句话就把我们州河概括了!能来到我们这里,你就不妨多住几日,好好再了解些情况。目前农村变化很大,不夸口地说,现在所有的农民都有粮吃了,但同时存在的问题很多哩。你今日一早又是到哪里去考察了,有收获吗?”

  那人说:“我每日起得早,这成习惯了,所以也未叫醒你。我先去了镇上,在一家酒店里坐了半日,和那店主聊了聊你们这儿的历史传说奇闻趣事,又详细问了他家的经济收入。后来我就信步去了东王沟和贾家村,走访了四家农民。”

  金狗听他详细讲了这四户农民的情况后,他虔诚地请教道:“你走的地方多,见识广,你觉得中国目前的改革怎么样?下一步估计有什么发展变化吗?拿我们州河与全国别的地方相比,又会怎么样呢?”

  那人说:“你也真不愧是记者!这些问题我也正需要请教你呢?我在你们这一带,有一个最深的印象,就是这里的人,不论是干部、工人还是农民,一聊起话来,竟都关心的是天下大事!”

  金狗就笑了起来,说:“这地方穷呀,越是穷的地方,天下的变化最能关联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我近来常想这么一个问题:现在的国家政策是好的,土地承包解决了农民吃饭问题,而允许和提倡搞商品经济,这也是对的,但现在有些人一搞起生意来,竟一下子身裹万贯,而这些钱差不多是靠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如果这样下去,个人或许是富了,但国家的经济却受到损失,以致出现市场物价上涨,贿赂严重,社会风气不好。这些现象是主流还是支流,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也拿不准,一时感到振奋,一时感到忧虑,写报道也不知如何写。当然,这也是我学历浅,知识窄,水平低所造成的原因,您能说说你的高见吗?”

  那人说:“你这些问题想得太好了,我也是带着这些问题才出来考察的。以我个人之见,党的现行政策的基本方向无疑问正确,中国发生的变化,尤其农村的变化,足以证明这点。但是,我们毕竟是在毫无可以借鉴经验的情况下这样干的,好比人在一条曲曲折折的隧洞走,看到了前头的亮光只说明方向对,可随着生活的进一步变化,这里边同时暴露了许多问题,如解决不好,也有可能导致别的危险。总之,改革是艰难的。”

  金狗说:“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说:“中国历史上长期是封闭式的封建主义国家,解放以来虽然是社会主义性质,但封建主义沉淀的东西太深太厚,现在一经脱离这种封闭状态,经受商品经济的刺激而获得活力,这就像浪潮一样,一下子冲开传统生活的堤岸,向新的天地奔腾而去。在变革中,人的主体意识大大觉醒了。一些人认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和价值,而同时他自身的素质太差,这就容易使他把方向搞错,把路子走歪,这也就是之所以有人为了自己挣钱而不惜任何手段去坑集体,坑国家。金狗同志,您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

  金狗说:“……是这样的。能不能这么说,在改革中更要我注意到人的改革?”

  那人说:“您这话说得通俗又明白!金狗同志,你是本地人,又是记者,这里的情况一定十分熟悉,你若有时间,明日能陪我再出去考察些情况吗?”

  这要求金狗满口应允了。金狗的文化水平并不高,与这考察人一夜长谈,对他来说,简直像读了十年书!他深深感觉到自己观察的问题太窄小,思索又太浅薄,是真该抓住这机会好好向人家学习了。

  接连三日,金狗陪同了这位远路客人,走访了七里沟,夏家营村,茶坊镇等五个村镇的四十二户人家。在走访的过程中,他认真听取考察人所提的问题,以及提问题的角度,他更加佩服起这考察人的本事了。白天,他负责到农民家里安排饭食,到了晚上,就和考察人回到船上,不停地请教问题。后来,韩文举也知道了这个考察人是一肚子学问,就来凑热闹,发表自己对天下的见解,对两岔镇的看法,对仙游川的是是非非的分

  也就在这么一个晚上,山高月小,水波不兴,韩文举到船上来,黄狗也跟了来,就把狗带进舱里,三人摇船到江心聊天。后来,岸上就有狗咬,三声两声地叫得十分烦心。韩文举说:“谁又要过河了!”就把船又靠了岸。但岸上空寂无人,只有三只狗在那里吠。韩文举就骂道:“把他妈的,没有人狗咬什么!”就抄起船上一根大棒掷去,正砸在一只狗的背上,三只狗就嚎了一声散去。但韩文举才一进舱,那三只狗又跑至岸边一哇声地叫,他就说:“金狗,你跑得快,上岸把那癞东西撵走,它吵得我们怎么说话?这些狗与我都熟了,带到渡口来,太熟了就没皮没脸地和你闹着玩!”金狗上到岸上,狗也撵不走,且发觉岸上的狗一叫,船上那只黄狗也就叫一声,金狗就大喊道:“韩伯,你别胡吹,什么这一带人与你熟,狗也和你熟?这狗不是叫你呢,它们约船上的黄狗哩!”考察人哈哈大笑,韩文举就觉得难堪,拍拍身边的黄狗说:“叫我家的黄狗?莫非谈恋爱不成?”这黄狗经他一拍,汪地蹿出来,于船头一个跃起,身子如弓一般跳上岸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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