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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思想工作

  第二天,镇政府给职工发当月补贴,还没等带灯、竹子去领,刘秀珍跑来说:怎么停发你两个的补贴?竹子当下火了,问为什么停发我们的补贴,带灯制止了她,问刘秀珍怎么回事,刘秀珍说是你们身为政府工作人员,当街竟然和群众打架,有损了镇政府的形象。带灯噢了一下,她没有去领补贴,也没有去寻领导,让竹子去采些指甲花束,在蒜窝子里捣呀捣呀,捣成了泥,两人就把花泥敷在指甲上。

  肯定是有领导要来的,果然镇长就来了,镇长说他是来做思想工作的。

  镇长说:你俩好像不服气?带灯说:把我们卖了还要我们帮着数钱是不是?镇长说:但你们是打了架了呀!带灯说:是打了架,这是我到樱镇以来打的第二架。第一架是为修路占地,别人围攻你,我去和一些人推搡过,竹子也是被人唾了一脸。镇长说:不说上次事。带灯说:这次马连翘不行孝道,欺负老人,该不该教训她?何况她先动手,你瞧我这脖子!镇长说:谁都知道马连翘不是好货,可你是什么身份,你一百个理一出手就没一个理了,人家元黑眼来找书记……带灯说:他元黑眼还有脸寻书记?书记怎不问问他元黑眼凭什么来给马连翘说话?镇长说:好姐哩,别再惹事,悄悄的。书记发了火,要给你们处分,还是我从中通融了,才取消了你们的补贴。这一月没补贴了,我会想办法以后在别的方面给你们再补回来。带灯说:我稀罕你补?你走吧,我不要你来做思想工作,这一月没补贴我饿不下,就是把工资全扣了我也活得下去!镇长说:你原先不是这脾气么,现在咋成了这样?竹子说:啥环境么,还不允许人有脾气?镇长说:你少插嘴,要不是你也搅和,事情能闹这一步?竹子不吭气了,带灯还在敷她的指甲花泥。镇长说:你去给书记做个检讨,这事就妥妥过去了,他讲究有人给他说软话。带灯说:我是孩子呀,被大人打了还要给大人说打我是为了我好,是不是?我不去!她不顾手上的花泥倒在床上,一拉被单盖了头。竹子说:你睡呀?哦,那我把窗帘拉上。镇长瞪了一眼竹子就退出了门。

  去买衣服

  带灯和竹子被取消了当月的补贴,大院里的人突然看她们时眼光怪怪的,只要她们也看过去一眼,这些人又立即客气地给她们笑。带灯知道这并不是在同情她和竹子,而是在嘲笑。竹子偏气嘟嘟地走过去,白仁宝说:你瞪我?竹子说:谁瞪你?白仁宝说:你眼睁那么大没瞪我?竹子说:我眼大!

  清早起来,竹子穿了件黑衫子,带灯说:那件红衫子多好看的,洗了?竹子说:黑衫子能配合心情么,我还要摘朵白花别在胸前。带灯说:穿红衫子!还有啥鲜亮的衫子就换着穿!竹子说:没啥鲜亮的。带灯说:那咱到县城买衣服去,有罚的钱还没咱买几件好衣服的钱?!

  带灯当即发动了摩托和竹子出大院,白毛狗汪汪着也要跟着去,带灯没让去,马副镇长说:带灯去哪儿呀,上午全体职工政治学习哩。竹子说:石门村有了上访,那不去了?马副镇长说:去吧去吧。

  带灯在樱镇是最讲究穿衣的,但毕竟也是在樱镇待得久了,到了县城商场,才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土气,也才知道学着县城人穿戴时尚是要费功夫的。两人在商场转了大半天,挑来挑去要么觉得一件都不行,要么觉得几件都好。后来,不厌其烦地从这个商场跑到那个商场,试穿了一件脱下来又试穿一件,还是不称心,再跑,再试,末了能决定下来的还是最初看中的,就反复地照镜子,照得都认不得镜子里的人了,接着讨价还价,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也不去吃饭,有了头晕恶心到厕所里吐,吐得几乎把肚子吐出来。终于把身上所有钱都花得一分不剩了,竹子买的是一件二百元的碎花粉红衫,一件一百六十元的牛仔裤,一件黄衫,一个发卡,一支唇膏,还有一个手镯,手镯是玻璃做的,注了绿色,竹子说:别人问,你就说是翡翠!带灯买得更多:三件上衣,两条裤子,一双高跟鞋,四双袜子,花了两千元。当下两人都换上了新衣服。

  带灯说:为啥不给自己穿呢?!竹子说:穿!带灯说:新衣服穿上了自己都觉得精神!竹子说:就是!

  回到樱镇石桥后村的路口,两人停下摩托拢头发,要以整洁的面目进镇街,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吱扭开院门,她们挺了身子准备着让第一个见到的人感到惊艳,但院门里先露出的不是人头,是黄牛。两人就哧哧笑。忽然觉得脑后一股凉气,竹子说有风了?带灯就看烟囱,烟囱里的烟歪了,是有了风,却仍不是要下雨的风。

  沙厂的生意十分红火

  带灯和竹子始终没有给书记检讨,甚至一连几天也未到书记办公室去。马副镇长甚至把一个锡燎壶让带灯拿给书记,还交代书记好喝酒,喜欢他这只燎壶,就说是在石门村下乡时从村里买来的送给书记。带灯没接受锡燎壶。其实,书记下令取消带灯和竹子补贴后,并没要求再写检讨,而大工厂的基建进度非常快,工地上一天一个样,巨大的兴奋使他几乎把带灯和竹子的事都忘了。

  基建之所以顺利,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却是施工用的沙料供应很充足。这沙车源源不断地把沙运到工地,收沙员几乎是运多少收多少,装方计量,现场付款,元家五兄弟由元老三管钱做账,他每天数票子数到指头蛋子疼。他们没有想到沙厂的生意这么红火,又雇了几十个打工的,日日夜夜连轴转在河滩里干活,机械轰鸣,喇叭呜咽,整个沙滩狼藉一片,通往厂区工地的便道上被倾轧得到处是坑,最大的坑竟有笸篮大。打工者三班倒换,换下来的有的就到河堤里的地里摘了人家的辣椒,坐在沙滩上夹在馍里吃,吃饱了卧地便睡,有的则肩头搭了衣服,三五一伙去镇街喝酒。当然,他们是坐不到酒馆子里的,因为酒馆子里坐了大工厂工地的人,人家大都说着南方的蛮语,着统一工装,有饭有菜,他们就蹴在酒馆子外边的石桌前干喝,划了拳,声如狼嚎。镇街人都在议论:狗日的沙厂发得扑腾了,那不是在淘沙,是挖金窖!有人就看着他们喝酒,等喝毕了去捡酒瓶子,但他们却把空瓶子收了。

  换布拉布还有乔虎,眼红得出了血,恨当初没有先去办沙厂然后再改造老街,谁一提说元家兄弟,就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斥责:你住嘴!当换布在凉粉摊上吃凉粉,马连翘走过来屁股抡欢了,说:呀换布你蹴着吃凉粉?快拿个凳子让换布坐么,咋能让换布蹴着?!换布先觉得这女人好意,说:你也吃呀?马连翘说:我就是有口福也没个清闲空么,得去沙厂呀!换布立马不舒服了,说:你也敢去沙厂?马连翘说:沙厂人手不够,我能干了男人活。换布把凉粉碗往地上一蹾,恨恨地说:你能干了男人!

  换布就谋算着也要办沙厂,去找书记,书记说已经有沙厂了,一个镇上咋能再办第二个,何况现在从松云寺下河湾处到下河湾的青石砭都是沙厂的范围,你把新沙厂办在哪儿?换布说镇街前的河滩那是全镇街人民的,他元黑眼的沙厂咋能把整个河滩都成了他的?书记说:那你起来迟了,当然拾不到粪了。换布说这不公平!书记说:你改造老街就公平啦?!换布其实是来试探书记口气的,而书记一口回绝,使他回来和拉布乔虎喝了几瓶闷酒,差不多都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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