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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一路的知了都在叫着

  马副镇长他们离开了苗子沟,带灯和竹子又翻过黄沙梁去了赵心家,直到傍晚才往回走。

  从甜井寨到镇街是十二里路,一路的知了都在叫。知了应该是自呼其名的,但知了一多,叫声繁复,就成了嗡嘤嗡嘤嗡嘤,像纺棉花。

  给元天亮的信

  山洼地里竟然有一棵茁壮苞谷,迎风招展,风流悲戚,它知道自己或许是鸟是风的抛弃,或许是从王母娘娘手里,从天落下,在世间繁衍生息。苞谷是女人的化身,是怀孕女人的,曾经结三结四,如今只剩一穗。苞谷的生育昭示着社会:苞谷什么时候都能吃,这是过日子女人的习气,不结穗了吃甜秆,所以女人没有剩余的。好女人当然知道自己心爱的是谁。这棵苞谷凝结心力,从山坡出发,跋山涉水,浸花叶果实之芬芳,融日月星辰之精华,被风雨之纠缠,受枝条之离析,心系一处了,想给爱人做顿饭食,想给爱人送来原味,自己能化成各种状态。一片云在你头顶漂泊栖息,深情注视你生叶拔节,化风化烟化虹都不成,我愿化作雨滴,默默浸泽你身下泥土,嘭嘭滋升你的元气。

  这是我进山的路上要给你发的信,却没有发。现在我给你说说今日的见闻吧,但我不想把龌龊的事说给你,说了又能怨恨谁呢,怨恨镇领导,好像他们并没做错,怨恨那几个长牙鬼,好像错也不在他们,怨恨那山里的老头子老婆子吗,还是怨恨我和竹子?谁都怨恨不成,可龌龊就这样酝酿了,产生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给你还是说那家贫苦的女人给丈夫过生日的事吧。丈夫的生日,是山里女人盛大的事情,土屋农舍里,也要烤一个馍馍,煲一碗荷包蛋,表一表对丈夫的心爱和珍重。耐心的荷包蛋,蕴藏着女人神秘的秉性,拍拍馍上的灶灰,拍去过往岁月的附庸,让丈夫丢弃俗世的繁琐,灶膛里烧着谷秆麦秸,烧去岁月的陈旧,争取新生的光荣。

  你在干啥呀?我现在突然觉得你是行走在我生命中辉煌强大的房子抵挡我日子里的雹冰蚀雨,我很安然宁静地行走着。我在事务中想着你处世的认知和坦然心境,去渗透过滤校正克服制约感染融化我在生存中遇到的寒流块垒。

  啊,我坐在了镇街西边的七里沟口的大石上,目送着西天的晚霞轻轻褪去。转过身去觅水,水在沟道里细得拎不起,一扭头,惊见身后红火的月亮像是在我转身之际和我要捉迷藏一样到了东边。太阳的热情想是没有散尽而再借月亮来收尾的吧。大树殷勤如蒲扇为月亮摇晃,月亮也躲进云里稳了稳,然后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听见它的叹息,薄雾的泪光慢慢把太阳的浮躁消失。

  得赶紧回去,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了。

  有人退老街房子

  会议室开会。这次会议布置的工作既多又杂:公示发放救济面粉的名单。拟报各村寨一事一议搞一项公益项目。普查参加低保的,凡六十岁以上者没有死亡却迁出的,上报退钱。做好市计生检查的准备。职工交医疗金四十元。建立刑释解教人员档案。

  会议要求大家作记录,作着作着,带灯扭头从窗子里看见白毛狗在综治办门前一跃一跃的,担心是不是也发现了那个人面蜘蛛,会扑毁网的。镇长就走了过来把窗子关上了。竹子轻轻笑了一下,带灯也笑了一下。书记继续在布置工作,最后通报了茨店村。茨店村在党建工作检查中,并未落实镇党政办公室通知,已经发现检查组人员进了村,不及时向镇上报告也未采取紧急措施,以至于使党员活动室还堆着几麻袋土豆,门前拴着牛,室里有桌子没凳子,那开会都站着开呀,房顶为什么不插党旗,说还没寻到旗杆,旗杆是要金的银的没寻到?满坡的竹子都不去砍一根?!鉴于村支书和包干人员的失职,经研究给予党内处分,并扣除村支书当月津贴和包干人员的补助费三百元。

  这时候院子里有了吆喝,声音很大,镇长又走过来打开窗子,又立即关上了,去给书记耳语。带灯立即明白院子里发生什么事了,就见书记在拿眼睛看她,她就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院子里是五六个人还在骂:政府还是不是人民政府,端着油篓往外泼哩,却到苍蝇屁股上拧蹭油,你不嫌寒碜?!带灯忙制住,把人往综治办领。

  来的都不是那些老上访户,竟然是镇东街村镇中街村的人,都认识,平日见了也点头微笑的,现在却都黑着脸,好像陌生了八辈子,捶胸顿足。带灯就给每个人让座,还倒了茶水,说:我没纸烟了,你们带了你们抽,我不嫌呛。先喝喝茶,茶有些烫,慢慢喝。来的人一坐下,一喝茶,茶确实烫,要先吹着才能喝上一口,气势就软了许多。偏有一个光脑袋叫王丰收的,就是不坐也不喝,高声喊道:这是啥世道,有钱有势的就可以上天入地,把可怜人想捏死就捏死呀?!带灯说:你声不要高,领导正开会哩。王丰收说:我就声高了,让领导听哩!还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一个茶杯跳起来,掉在了地上,水倒了杯子还没碎。带灯说:你给我拾起来!王丰收说:不拾!带灯说:拾起来!!旁边人见带灯发了火,赶紧拾起杯子放好,说:这丰收有气死病,一犯就倒地翻白眼啦。带灯说:让他犯吧,我还想看看气死病犯了是啥样子!几个人把王丰收按在椅子上,说:你甭说,你甭说。带灯说:你们都不是老上访户,我才让你们到这里坐,来了就好好说。他们说:这倒是,这倒是。带灯说:那就说吧。

  他们说的是老街房子的事。换布翻修了自己在老街的旧房,又以每间三百元的价格收购了五六家的烂屋。这些被收购烂屋的人家原以为占了便宜,没想大工厂进来筹建,换布还要再收购一些旧房烂屋的,房价已经升值,那些出售户开口每间四千元,而且风传着老街收建成一条樱镇的商业街,要办宾馆,办商场,办歌舞厅,办酒店,吃住玩一条龙,那房价就要升至每间一万多。这样,已出售了烂屋的人家就寻到换布要求退款返屋,换布当然不愿意,声称他这是合理合法买卖,而且是镇政府同意和支持的。双方吵闹了几场,他们横不过换布拉布,还有乔虎妈袖子挽裤腿的想要打人,所以就来寻镇政府,要问这天上的天脚下的地还是不是共产党的,镇政府还是不是为民作主的?!

  听了他们的诉说,带灯明确告诉老街旧房烂屋的交易是买方和卖方的事,镇政府不晓得也不过问,更是没有同意过和支持过任何人。你们还是和换布协商吧,如果协商不了,可以让司法部门解决。他们说这不行,即使镇政府没有同意和支持换布去收购老街的房屋,但谁都知道换布是镇政府的红人,他为什么收购房子,就是你们镇政府事先把老街要规划成商业街的内情告诉了他,他才早早收购,这算不算官商勾结,欺诈群众,从中牟利?那换布又塞给了领导多少黑食?带灯说:咱有啥说啥,不要胡联想。他们说: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么!带灯说:那这样吧,我能解决的我会立即解决,你们既然这么说,我只能给领导反映了,但领导现在开重要会,不可能把会停下来接待你们,事情都得有个程序,我们也得有个调查核对事实的过程。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他们说:嗯,嗯。带灯说:有道理了你们都回去,我保证今天给领导汇报,我也保证三天里催督着领导处理这事。行了吧?那些人要走,王丰收又喊叫起来:政府是泥瓦刀就会抹光面子墙,不出人命就不管!我告诉你,他换布不退屋,我们肯定少不了打架,不是他把我们打死,就是我们把他打死!带灯说:你威胁我吗,我在综治办能当主任我是怕威胁吗,你比朱召财王随风厉害,还是比王后生厉害?!旁边人就制止王丰收,说:丰收话冲是冲,但他不是王后生那号人。带灯说:如果是王后生,他就是有理也闹得没理了,他的事你们可能也知道,他的任何上访,镇政府不但不会解决还要打压!那些人拉着王丰收走了,王丰收还要说什么,他们不让说,王丰收撂了一句:男不跟女斗,我不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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