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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大柳树

  陈艾娃和另外两个人最后是把带灯和竹子送到了河边。她们一走,带灯却说:竹子你带卫生巾了吗?竹子说:来了?带灯说:提前了。竹子说:都是气得来!这都是些啥人么,让你受委屈。带灯说:你不觉得咱也很享受吗?陈艾娃送咱她是老伙计了,那两个人吵过了也不是送咱们吗?竹子说:我看全是那老汉起事的,做事没个底线,他逢着是咱俩,要是翟干事侯干事,须动手教训他不可!带灯说:翟干事侯干事就有底线啦?就又说:农村么,当有矛盾冲突时,是少有人出来公正的,也少有人明白地说谁是谁非,但你相信,在以后的日常生活中像风吹着田地一样,人气却还是一股梢地向着正经一边的。

  河边的一堆石头窝里,独独长着一棵大柳树,带灯拿了卫生巾就树后去,竹子站在一边看着来往的人。竹子说:你背向着树。带灯说:为啥?竹子说:这树这么大,我怕它成了精哩!带灯说:它还怕我身上有红哩!就笑得嘤嘤地,蹲了下去。

  带灯蹲着,从远处还能看见头,竹子说:我搬几个石头给你挡着。搬开了一块石头,石头下有了一窝小河蟹,一时乱钻,赶紧抓了,用草缠绑,提起了一串。

  她说:真还有送慰问品的?晚上咱蒸了吃!

  和元黑眼拌嘴

  樱镇前的河滩是拐着一个弯的,弯上的河滩,河北对着镇西街村,河南就对着南河村。河滩里机器轰鸣,一辆推土机把沙石往一边堆,堆成小山似的。两辆翻斗卡车又把沙运到洗沙机前,洗沙机的输送带就哗哗地颤抖,出沙口的沙泻出来像一道瀑布。除了开推土机,翻斗卡车和洗沙机的五六个人外,元家兄弟只有元黑眼在旁边的三棵柳树下泡了茶喝。带灯和竹子一直往近走,元黑眼站了起来,说:带灯主任来视察了,喝茶呀不?带灯却再没走了,坐在了她往日读书的长白石上。

  长白石周围已经开了苦菜花,往年里苦菜花开了她隔三差五来了也不捋,她也在太阳下对长白石说:你已经过了一夜的风寒你也晒晒吧,你热了才能热我。但现在河堤下的那些席片似的畦地全都没有了,满河滩的积水坑和沙石堆,像是乱葬坟一般。带灯在长白石上坐了下来,心里说:沉住气。气就沉下来,如以前一样,在地上铺一张纸,鞋脱了放上脚。

  竹子先过去给元黑眼说:主任让你过去!元黑眼说:我这里有茶,来喝茶呀!竹子说:主任让你过去!元黑眼说:她带灯势大!竹子说:她代表政府!元黑眼说:哈巴狗站到粪堆上了!竹子说:谁是粪堆?元黑眼说:好好好,政府厉害!但他又喝了一口茶才往带灯这边来。带灯仍赤着脚,趾头还在动着,她没有起来。元黑眼说:带灯主任好像生了气,谁惹的,我给你出头去,就是他马副镇长,我也让镇长收拾他!带灯说:知道你和镇长熟,可镇长是樱镇的镇长,不是元家的顶门杠子,你为什么自己在河滩淘沙却不让南河村人筛沙?元黑眼说:哟,替南河村那些土匪说话来的?竹子说:你才是土匪!元黑眼说:他们在我的沙厂里筛沙,当然我不愿意,我去他们地里收庄稼行吗?带灯说:这河滩是你的?元黑眼说:我办了沙厂,河滩就是沙厂的。带灯说:你抬头往天上看,这太阳就是你的?你呼吸着空气,空气就是你的?元黑眼说:都说带灯主任是镇政府的知识分子能说会道,果然我说不过你。我哪里就霸占了河滩?他们要筛沙,我让到河弯下边去筛,他们偏要在我沙厂里筛,当然我不允许,要筛就得出钱。带灯说:你的沙厂从哪儿到哪儿?元黑眼说:上至两棵树那儿,下至河弯。带灯说:谁给你划这么大的地盘?元黑眼说:镇长呀!带灯说:你把批件给我看看。元黑眼说:镇长大还是你主任大?要看你去镇长那儿看去!元黑眼拧身就走,带灯说:元黑眼,我告诉你,你可以给镇长说一句你要办沙厂呀你就在河滩跑马圈地了,但是,办厂取沙并不是镇长一句话,这得经县河道管委会批准才能领到合法开采证,而办理这一套手续是综治办起草报告的!元黑眼站住了,回过头来看带灯。这回却是带灯掉头走了,她提了鞋,光着脚地走。

  借到了抽水机

  竹子撵上了带灯,说:姐,咱就这样走啦?带灯说:我肚子饥了。竹子说:唉。带灯说:唉啥哩?竹子说:不舒服。带灯说:你也那个了?竹子说:我心里不舒服。带灯说:你要舒服就一事无成!竹子说:噢?带灯说:这话我是在元天亮书上看的,说哈佛大学的教务长询问一个学生怎么没完成功课,学生说自己有些不舒服,他说,我想,世界上的许多事都是那些感觉不舒服的人完成的。竹子不吭气了,跟着走。走到镇街扯面店里。扯面店的老板都熟悉,两人各吃了一碗,又让店里把河蟹蒸了,带灯说:晚上我要去派出所说说张正民的事,你就在综治办候着收礼。竹子说:谁给咱送礼?带灯说:元黑眼呗。

  竹子觉得带灯好幻想的秉性又来了,这怎么可能呢?带灯平日待她亲,但她们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曾经把她骂哭过,门房许老汉都说过带灯:竹子在马副镇长手下的时候经常哭,你再惹她哭,她也记你仇的。带灯说:没事,过一会儿她就笑着和我说话了。果然是她竹子哭过了又去和带灯亲近。可是,她是竹子,而元黑眼并不是竹子,元黑眼会低头认错还送礼吗?

  竹子没有把她的疑惑说出来,她感叹着樱镇这么贫困的地方竟有元黑眼那么富有的人家,即便镇政府能把元黑眼压制住,让别的人去淘沙,谁又能一下子弄来推土机、翻斗车和洗沙机?光给洗沙机用水的抽水机就要两台!带灯却问:你看清是两台抽水机?竹子说:是两台,哦,你在打元黑眼的主意?!

  到了晚上,竹子就老实地待在综治办,段老师拿来了炒好的花生,两人吃着说话,元黑眼果然就敲门进来了。元黑眼提着一个大提兜,一脸和气,问带灯主任呢?竹子呀地叫了一下,段老师说:你咋啦?竹子说:神得很!就对元黑眼说:你等着,我叫主任去。和段老师出了综治办,经过派出所门,喊了带灯,耳语一番。

  竹子是鸡叫过头遍才回到大院,大院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带灯的门还开着,门口叠着三角形一片光,她蹑手蹑脚想从三角形光的边缘走过去,屋里的带灯却叫了她。竹子只好进去,说:好几个老师喝酒,要我陪着……带灯说:这事我不管。明日一早,你找几个人到河滩去抬抽水机,我先到南河村通知那几户人去筛沙,然后咱在村口会合,再一块去南胜沟村。别睡死觉呀!竹子说:阴谋得逞啦?!带灯说:只是借用,借用了再想刘备借荆州吧。竹子简直喜出望外,问元黑眼来送了什么礼,带灯拿出四小桶土蜂蜜。还打开了一桶,两人就用勺子挖着吃,拿柿饼蘸了吃。

  原来元黑眼听了带灯的警告后,提礼先找到镇长,希望镇长能给他办理采沙许可证。镇长告诉他是肯定来帮这个忙的,但办证必须先得镇政府同意,由综治办和工商税务派出所相关部门交换意见备案后再上报县河管委会,这就要找带灯办。元黑眼叫苦不迭,说他和带灯有矛盾,不好沟通。镇长说有矛盾更要沟通,就让他把带来的两条香烟和四瓶酒留下,而四小桶土蜂蜜给带灯。元黑眼这才找带灯,给带灯赔了不是,说了一堆恭维话。带灯当然知道元黑眼背后有镇长,镇长是默认他后才大张旗鼓地办起沙厂,要完全阻止已不可能,就说:我把镇长叫来,咱一块说说这事。镇长叫来后,商量的结果是樱镇政府同意元黑眼在办理了许可证后办沙厂,而现在生米做了熟饭是元黑眼的不是,提出严肃的批评,以后绝不允许任何人先斩后奏。元黑眼欢天喜地了,带灯就势提到南河村人修屋垒墙筛沙的事,镇长听了也生气,训斥元黑眼,当场指示:在许可证没拿到手之前,元黑眼不能霸占河滩,村民修屋垒墙用沙,愿意在哪儿筛就在哪儿筛。许可证拿到手后,划出沙厂界线,那才归沙厂经营范围。元黑眼是同意了。

  元黑眼说:我服你了,带灯主任,能干!镇长说:带灯就是镇政府最能干的干部么,要么能当综治办主任?!带灯说:镇长你别夸我,我们包干的南胜沟村现在旱情非常严重,群众吃水都成了问题,我们和村人寻水源,是寻到了一个峡洞,洞里有水却没抽水机,得找你特批资金给他们买一台。镇长说:南胜沟村旱成那样了这我得去看看,买抽水机是应该买,可镇政府哪儿有这笔开支,现在各村寨都嚷嚷着要钱,要淘井呀,修渠呀,配备防火器材呀,镇政府不会印钞票啊!带灯说:你可以解决,你一句话就解决了。镇长说:我要一句话能解决,我一天说一万句话!带灯说:元黑眼在河滩有好几台抽水机,你说话了他能不捐出一台?元黑眼说:嗯?!立即装着没听见,说:你们谈工作了,那我先回去呀。带灯说:看看看,这阵装糊涂呀!元黑眼说:啥事呀?镇长说:你那儿有抽水机?元黑眼说:有。镇长说:有几台?元黑眼说:也没几台,抽沙坑水要用,洗沙机上要用,是有些紧张。镇长说:拿出一台给南胜沟村。元黑眼说:哎呀镇长,这你让我做难哩,这……镇长说:别给我叫苦,抗旱是大事!元黑眼说:这让我想想。坐下来挠脑袋。带灯就对镇长说:河管会的阎主任你熟不熟?镇长说:我不熟。带灯说:那是我同学的一个叔,但听说难说话得很!元黑眼啪地在腿面上拍了一掌,说:毯!为了支持镇长和带灯主任工作么,我拿出一台来。可我有话在先,这不是捐,是借。带灯说:好,咱直话直说,我抓紧给你办证,你明日就让人把抽水机抬走,还有抽水管,不要你捐,几时旱情解除了就还你。

  事情就是这么办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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