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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山棉和野芦开着絮花

  带灯一夜没睡好,早晨起来脑子还糊着。她在办公室整理全镇的新一批低保材料,发现西川村的申报名单仍没有报上来。她喊叫侯干事,去西川村看看,问迟迟不报是什么原因?侯干事却说他感冒了,是严重的感冒,一晚上的发烧,觉得被窝里都起火,现在浑身的关节都疼。还说:你看么!让带灯看他的清涕流在嘴唇上。带灯说: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掉链子!只好到车棚里开摩托,自己去。

  镇政府有一辆小车,主要是书记坐,镇长偶尔也坐,一般职工都是骑自行车,但带灯有摩托。带灯的摩托是自己买的,下乡也没有报销过油费。书记曾经表扬过带灯,会计刘秀珍撇了嘴:人家没娃,男人又卖画挣大钱,我要是她呀,我开小车下乡!

  带灯去车棚里开摩托,白毛狗却坐在摩托座位前的踏板上。带灯说:跟我去西川村?白毛狗咕噜了一下,好像在说:嗯。以前到平川道的几个村下乡,带灯用摩托带过狗,可今日是临时决定去西川村的,白毛狗怎么就知道了呢?这个世上实在是有着太多的神秘,现在是有了电话、电视人才了解了看不见的电波,那么,还有多少隐形的东西充斥在我们身边呀?!于是带灯疑惑,是什么原因竟然使自己就突然给元天亮发短信,今日心绪慌乱,是不是元天亮收到了短信,也产生了疑惑,这疑惑又影响到我吗?

  带灯有些慌张,又点上了一支纸烟,吃得喉咙着了火,倒觉得自己荒唐,有些后悔给元天亮发信。他不会作理的,他那么大的人物每天可能有无数的电话和短信,他还在乎一个遥远的并不认识的她吗?

  不理就不理会吧。带灯骑着摩托沿着镇前的河岸往西走,寒冷里有些硬气,崖坡上的山棉和野芦这儿一簇那儿一簇开着絮花。花色很白也很干,像是假的,白纸做的一样。但这花是真的,在樱镇整个冬季和初春,崖坡上就开放这样的花。带灯盼望着山棉和野芦的花絮能在风里飞起来。摩托骑到了西川村,花絮始终没有飞。

  带灯说:白毛狗。白毛狗打了个喷嚏。带灯说:我的花只按我的时序开。白毛狗不明白带灯话的意思,村里却有人叫她代主任。那些老女人就站在村畔上,背着背篓,背篓上别着砍刀,却都是双手提在胸前,手腕子主动下垂,像是全站立了后腿张望的土拨鼠,喊:代主任,代主任!带灯说:我不姓代,带灯的带也不是代替的代。她们说:呀呀,那你就是真主任!主任咋不给我们低保呢?带灯说:你们村长一直没报上来么。她们说:他是想把他一个侄子和娃他舅报低保的,村里吵闹了几场,他是故意都不报吧。带灯说:这我去问问他。带灯安抚着这些老女人,问她们这是去干啥呀,她们说去砍枯蒿子呀,就抱怨灶口咋恁能吃柴禾,是老虎嘴么。

  在村长家,带灯命令着村长要很快把低保名单和申请低保的家庭状况材料报上来,并严厉地指出如果报上来的名单和材料弄虚作假,一经查出,你这村长的帽子就撸了。村长说利害他明白,镇政府能不能再多拨两个名额?带灯说:多两个名额给你侄子和娃他舅吗?村长说:日他妈,有人给你翻是非?都由着他们了,那我当什么村长?!这时候,县精神文明办打来电话,带灯说:你想想你这村长这样办是不是公平?我接个电话。带灯接了电话,电话里反复在问你是樱镇吗,是带灯吗,带灯说是樱镇是带灯。电话里就要求带灯今天必须报上樱镇一户文明和谐家庭名单,半月后全县将召开社会主义新农村文明和谐家庭表彰大会。带灯说:今天就报,那怎么来得及,明天报吧。电话里说:你们樱镇工作就是疲沓!接完电话,带灯骂了一句:去你妈的!村长说:你骂我?带灯说:你明早就把名单、材料报到镇政府,十二点前不来,你们村这次的名额就取消了。

  带灯匆匆又离开了西川村,白毛狗在树下乍了腿尿尿,她给侯干事打电话,让赶紧到南柳洼村找村长。南柳洼村长是女的,和带灯熟,带灯和侯干事多次都去她家吃饭。她家上有老下有少,家境不错,就报这村长是文明和谐家庭。侯干事却说他病得走不动呀。带灯说:那你打电话,让她把材料送给你。侯干事就问村长的手机号是多少。带灯说她哪有手机,连座机都没有,她家旁边是牛二家,牛二家的杂货店里有座机,号码是八八七〇七四五二,让牛二喊她。

  带灯交代完了事情,心就不急了,才把白毛狗抱上摩托,手机却又响了一下。带灯以为又是县精神文明办的电话或者是侯干事还有不清楚的地方,正要发火,手机上竟出现了一条短信,短信是元天亮发来的。元天亮回短信了,这让带灯吓了一跳,眼睛一时黏得连看几遍都没看清。带灯给白毛狗说:不急。带灯就不急了,她点上了一支纸烟,再看,复信很简单,说他收到了带灯的来信,说他一直心系着家乡,能收到家乡镇政府一名干部的信,而且文笔如此精美,他非常高兴。还说,感谢着她为家乡建设而辛苦工作,并希望能常来信。

  带灯嗷嗷地叫,骑了摩托就狂奔起来。她听见了白毛狗在大声叫,才知道把狗遗忘了,停下来等着,给狗笑。

  元天亮成了倾诉的对象

  从此,带灯不停地通过手机给元天亮发信。元天亮的回复依然简短,有时也没回复。带灯知道人家太忙,也一再在每次信后注明不必回复,而她只是继续发,把什么都说给他,越来越认作他是知己,是家人。

  竹子到了综治办

  带灯安排了侯干事让南柳洼村长报文明和谐家庭材料,当她回到镇政府大院,伙房的刘婶从镇街上提了一兜排骨,就说:哈刘婶你真好,今日就该吃排骨炖萝卜!刘婶说:你生日了?带灯没回答,却问:侯干事呢?刘婶说:在会计房间里打牌吧,听说又输了,他是贼娃子打官司,场场输!带灯说:他打麻将?!就在院子里呐喊:侯进科!侯进科!

  侯干事出来了,低了头却说他上个厕所去,再从厕所里出来,嘴唇上又挂着两道鼻涕。带灯说:早上吊着鼻涕,你一上午都不擦?!侯干事说:这感冒重么。带灯说:打牌就不感冒了?侯干事说:我没打呀,材料交上来后他们在打牌,我只是站在旁边看了几眼。侯干事把报上来的材料交给了带灯,但材料并不是南柳洼村长的,是镇东街的拉布。

  带灯说:咋回事?侯干事说:南柳洼村的电话打不通,打了五遍都打不通。我就给拉布打电话,让拉布报材料。反正是报一个名额,报谁还不是报?带灯说:拉布符合条件?侯干事说:他虽然只三口人,但咱不要说他和他哥及父母分了家,他哥换布是四口人,加上他父母,就九口人,符合条件啦。关键还有他们家开了钢材铺,日子富裕。说毕,从他房间里取了两个袋子,一袋子木耳,一袋子香菇,说拉布配合很积极,送材料时还带了些东西。他给了马副镇长一份,然后他和带灯每人一份,他挑了个小份。带灯说:这事马副镇长知道啦?侯干事说:拉布和马副镇长关系铁哩!带灯闷了半会,说:那就拉布吧。你加紧写上报材料,天黑前得寄县精神文明办。侯干事说:县上说风就是雨,把咱累死算了!

  侯干事往出走的时候,带灯让把木耳香菇拿走。侯干事不理解,咱给他拉布多大的荣誉,还有奖品哩,一碗红烧肉都给他吃了,咱还不喝一口油汤?但带灯还是不要,硬让侯干事拿走了。

  第二天,马副镇长又训斥竹子,竹子气得号啕大哭。

  带灯看不过眼了,向书记反映,书记说:马副镇长有病哩,她和病致什么气?带灯说:马副镇长对竹子有了成见,这样下去会影响工作哩。书记说:把竹子调开?能把她安置到哪儿?带灯说:只要你同意,让她到综治办来。书记说:马副镇长给我说过你那干事和竹子谈恋爱,调到一块那咋行?带灯说:这胡说的,竹子看得上侯干事?!可以让他俩对换一下么。书记说:综治办是重中之重的部门,把一个男的调走来一个女的,遇到上访者胡搅蛮缠,你们能镇住?带灯说:靠打架呀?!

  竹子就和侯干事对换了,竹子到了综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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