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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夜郎留在最后,装琴时,虞白说:“这琴你不需要了,我得抱回去了。”夜郎说:“你不愿它放在我那儿吗?——虞白,你今晚能来我真高兴,我担心你还不肯见我哩!”虞白说:“你运气真好!”夜郎说:

  “嗯?”虞白说:“遇上我了嘛!”夜郎倒疑惑了,说:

  “嗯?!”虞白也说:“嗯?!”夜郎说:“你总不说正常话——”虞白说:“你以为你就正常吗?”夜郎笑笑,自己也笑得莫名其妙了,说:“你真的不愿意再借我琴了?”虞白说:“我愿意,琴不愿意了。”夜郎低头沉吟了,看着虞白把琴抱在了怀里。楼下南丁山在喊:“夜郎!夜郎人呢?颜铭,是各人走各人的,还是咱合搭一个出租车?”虞白说:“下边喊哩,快下楼吧。”却轻轻说:“谢谢你!”夜郎抬起头来,问:

  “谢我?”虞白说;“谢你送了我钥匙。”楼下的丁琳又在锐声喊虞白了。

  自从饺子宴酒楼回来后,颜铭反应一日比一日地厉害,恶心,呕吐,身子也急剧发生变化。上台做时装表演是不可能了,又不愿让表演团的人知道,夜郎就去请了假,谎说要到上海治病的。颜铭奇怪自己怎么和别人就不一样,偷偷去医院做过B超,但孩子在宫中是蜷着又背着身的,分不清是男是女,医生倒批评她不该再有房事,孩子生下来一定是浑身很脏,头发也要稀少,羞得颜铭回来只怨怪夜郎。

  戏班经过整顿,而演出证还迟迟不发,几个人已经离去,南丁山托丁琳找了一些记者,记者们又寻找了有关领导,戏班总算保留了下来,南丁山却病下了。南丁山是太累的缘故,歇了三天,赶紧就联系几个大国营企业单位去演出,已不敢抬高价钱,只急着要挖现成。出发的那日,天阴沉沉地要下雨,还扫着风,戏班的人都不穿大衣,一律西装领带,头上煽了油,吹打着乐器从街上招摇而过,一是示威,一是自己给自己冲喜。夜郎要照顾颜铭去不了,留下来协助新请的一位老先生编新的鬼戏,白日跑民俗馆查资料,访问一些老角,或在家陪陪颜铭,夜里便去帮老先生圆故事,凑情节,誊抄,复印,夜静才回去。那日颜铭在酒楼上眼见得夜郎将钥匙给了虞白,心里多少有些醋意,却事情也是蹊跷,夜郎几个晚上睡眠安静,未有走动,就宽了心,倒担心虞白得了钥匙会不会发生怪异,想去提醒,但最后也没去。

  事情就这么苍茫而来,无序而去,颜铭身子笨得已不能出门见人。阿蝉的情绪不好,因为那个小同乡终于回去结婚了,她也哀叹活着没意思,终日吊个脸,发脾气,要求给她加些工资的。颜铭考虑自己快要坐月子了,阿蝉得照料祝老先生和她,就没有给夜郎说,偷偷多给了钱付她。太阳暖和的时候,两人烧了热水给祝一鹤擦澡,取笑着祝老浑身白软如棉,手与脚没了皱纹,每个指头胖胖的,指根还有着小肉窝儿,甚至睡在那里,蜷着,将手指还塞在口里吮。阿蝉说:“你瞧瞧,人活到这么个岁数了,倒像个孩子。”颜铭也说:“人恐怕活得最好的是婴儿状态,无虑无忧的。”她们怎样地说,祝一鹤没反应,脸上慈祥着,非笑似笑。阿蝉也放肆起来,没有羞耻,擦洗祝老的下半身,说了一句什么话,说得颜铭又臊又笑,从房子跑了出来坐到客厅。阿蝉忙毕了过来还说:“他真的倒像个女人??我伺候得他嫩了,我倒老了!”在镜子前照自己的脸,丧气地用手拔嘴唇上的毛。阿蝉的嘴唇上开始有了一层茸茸的胡须,动不动就到镜子前去照的。颜铭说:“不敢拔的,越拔越多的。”阿蝉说:“抹粉也抹不住,明日我去理个男人头去。”颜铭说:“有胡须是内分泌不好,慢慢也会消失的。”阿蝉说:“要长胡须就把什么都长嘛,我当个真正的男人也好,那就出去闯荡呀,何苦伺候人的!”颜铭瞧她埋怨又来了,没有接她的话碴儿,坐在那里织起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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