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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吃过火锅,夜郎果然要颜铭到保吉巷,颜铭晚上却与人约了去照相的,答应改日再去,夜郎就留下来和宽哥陪客人打麻将。

  颜铭在时装团里和团长的表妹芸芸相好,芸芸是会计,个头不高,脸盘却生得俊俏,认识玄武路个体摄影部的朱斗,朱斗几次要芸芸去照相,芸芸一直没去,总想找一个伴儿一同去,就说给了颜铭。两人去了,朱斗的摄影部很小,但设备高档,技术也好,当下拿出许多漂亮姑娘的照片,指点说某某的挂历相是他拍摄的,某某的封面照是他拍摄的,尽是些知名的影星、歌星和选美小姐,然后就夸奖颜铭体形好、气质好,说得颜铭也害了羞。芸芸也不无醋意地直撇嘴:“当然好啦,你以为你把西京城里的美女都拍摄完了?你给我们看这些照片干什么,脂粉那么重的,颜铭一来,‘三宫六院无颜色’了!”朱斗说“也是,也是”,百般的殷勤,拿了全部拍摄服装让她们穿,声明能拍多少就拍多少,全部免费。颜铭见朱斗不迭声夸奖自己,嘴上虽在否认,心里毕竟爽意,又是第一回遇着专业摄影师,便对朱斗有了好感,当下和芸芸就化起妆来。摄影部有两个小化妆室,朱斗就让她们一人去一个室里,他就坐在颜铭这边的凳子上。颜铭对着大镜子,镜子里的朱斗就死眼儿盯她,目光异样,便有些不好意思,借故要芸芸的睫毛油,去了芸芸那边再没出来。化好了妆,朱斗拍照了几张,又让换穿不同的服装再照。后来芸芸去更衣间,摄影室只剩下颜铭一人,他反复帮着说袖子没有扣好,腰带系得太紧,就走近去,用手提胸前的衣服,有意无意地撞着颜铭的乳部。颜铭一个哆嗦,浑身都发僵,忙说自己来,眼睛不敢看了朱斗。朱斗小声说:“颜铭这么靓啊!”颜铭说:“我靓什么,芸芸才真正靓的。”朱斗说:“芸芸是美人,但属于中国传统型的美,街上到处都是,而你是西欧人的美法。——你是混血儿吗?”颜铭说:“我哪儿是混血儿!”朱斗说:“不是汉民族吧?”颜铭说:“是汉族。”朱斗就说:“这就怪了,西京城里我还是第一回见到你这个样儿的??,’芸芸就从更衣室出来,一边走一边说:“怎么回事嘛,腰老是负不起重量,真讨厌死了!”颜铭趁机揶揄道:“自己腰细就说腰细吧,你不自夸别人也能看得出来的!”朱斗说:“芸芸腰是细,如果再配上颜铭的两条长腿,就倾国倾城了!”芸芸说:“你这是说我腿短吗?!你懂不懂相学?女人鹭鸶腿是贫贱命,古时候连嫁都嫁不出去!”朱斗说:“芸芸要是生在唐朝,该选人宫了!”他们在说笑着,颜铭却心情暗淡下来,勉强又拍了一张,推说头晕再也不肯照了。颜铭不照了,朱斗也没了心绪给芸芸照,草草率率拍摄了几张收场。临走时,朱斗就留下两个人的传呼机号,说照片一等洗出来就通知来取。第二天,颜铭就接收到朱斗的传呼,颜铭问芸芸,芸芸却没有收到消息,颜铭就没有去取照片,回电话说是病了,改日来取。过了一天,芸芸才收到传呼,两人双双去取了照片。照片照得很好,颜铭就拿了来保吉巷给夜郎看。

  颜铭以前的照片,差不多都是夜郎或阿蝉用祝一鹤家的傻瓜相机拍的,还埋怨颜铭不上相;等看到专业摄影师的作品,夜郎也惊呼颜铭的照片比本人还漂亮,对着照片就是一吻。颜铭说:“活人立在跟前,你只爱那一张纸!”夜郎说:“把底片放大一张,我好挂在这房子里。你人是你的,照片却是我的,我天天能看见。”颜铭说:“哟,说得那么乖的,我成了你房子里的镜子?可看镜子看到的不是我了,而是你!”夜郎好像做贼被捉住了一样,一时心虚,脸也红了。颜铭说:“你对着我,让我瞧瞧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夜郎直了面,颜铭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颜铭,说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点儿位置呀?怪不得十天半月也不见你一面的。”夜郎说:“正因为穷忙见不上的才要挂照片,底版给我,我去放的。”颜铭说:“没底片。”便把照相的经过说了一遍,夜郎也肚里窝火,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那样,再别理他!”说话间,颜铭的传呼机就响起来。夜郎惊道:“你有传呼机了?”颜铭说:“团里给配的。宽哥请客那天我就戴上了,原本要告诉你的,却忘了。”就看看传呼机,说:“又是那个朱斗打的,这已经是第八回了。”夜郎说:“新传呼机还没给我留号码就留给他了?以后不要随便把住址和电话什么的留给生人,社会上有这样的闲痞呢,死缠硬黏,就没个清正日子。不要回他的传呼,记住了没?”颜铭说:

  “记住了。”表情和声调像小姑娘受了委屈了,在接受大人的教导。夜郎一把揽了她,说:“多会撒娇,二十四五的人了,还以为你小哩!”颜铭越发娇气,踢腾着脚说道:“就是小晦,人家就是小口母!”一只鞋就踢腾掉了。

  两人玩了一阵,窗上的光线暗了许多,院子里哐里哐当有响动,是秃子回来了,和房主在那里说脏话,夜郎就让颜铭重新梳好头,说去买些熟食来吃,拉闭了门下了楼。颜铭把被罩枕巾取下来,压在一个盆里用洗衣粉水浸泡了。

  夜郎在巷口的店铺里买了几个烧饼,一包熟猪头肉,一包油茶面,心想颜铭不大吃猪肉,却喜欢吃用猪肠制作的梆梆肉,就去对面的梆梆肉店去买。不料这家店铺的梆梆肉刚刚卖完,得到另一条街上去买,却见虞白和丁琳一人手里拿了个烤红薯,一边吃着一边走过来。夜郎笑道:“多文明的人红嘴白牙在街上吃红薯?!”丁琳说:“西京这地方邪,说鳖就来蛇,正说你,你就在眼前了!文明人就不喝不吃啦?”虞白说:“他懂得什么?要是个丑八怪在街上啃红薯是不雅,这么漂亮的女士敢当街吃红薯,就是时髦了呢!”丁琳说:“对着哩!只有你敢日嚼他!”虞白捣了丁琳一拳,说:“你不知好歹,我向着你哩,你倒揶揄我!你说我敢日嚼他就是敢H嚼他——夜郎,我要你把这半个红薯吃了!”夜郎说:“吃就吃,你说让我去杀谁我就杀谁呀,还不敢吃?”丁琳说:“咄,咆,咄,你们再要肉麻,我就避开呀!”夜郎笑着说:“你们快先到我房子去吧,我去买些梆梆肉。哎,你们还爱吃什么,一人一包擀面皮怎么样?”丁琳问:“房子里有没有人?”夜郎咯噔一下,才觉得她们和颜铭见面不好的,但不让她们去房里又说不过去,不如大大方方做了介绍,免得将来自己说不清,两头受气。就说:“说对了,房子里倒真有人。不碍事的。”虞白说:“什么人,该不会是金屋藏娇吧?”夜郎只是笑,骑上车子已经走了。

  虞白和丁琳嘻嘻哈哈进了保吉巷七号院,秃子正把一只鸡头夹在翅下,用刀划脖子,血流一摊。见门口进来两个气度不凡的时兴女人,先自惭形秽,丢下鸡就走回自家屋里去。那流了血的鸡却没有死,在地上扑扑棱棱了一阵,摇摇晃晃竞又在院子里跑动,吓得虞白尖声惊叫。房主老婆在屋檐下喊:“秃子,秃子,你这是洒鸡血逼小鬼吗?”秃子跑出来,一扫帚把鸡打倒,踩在了脚下,说:“没事了,没事了。”虞白没怪秃子,倒对房主老婆反感,小声对丁琳说:“不理那女人,她骂秃子,其实是暗里骂咱们的。”丁琳说:“女人见不得女人,她嫉妒咱哩!”就偏偏问秃子:“夜郎的房子在楼上几号?”房主老婆说:“五号——寻夜郎的女的这么多啊!”虞白和丁琳不看她的脸,故意高昂了头,挺了奶子往楼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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