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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火灾到底没有查清是泰安路那个剧场里的观众吸烟引起的,还是剧场后的木器加工厂的电闸出了毛病,反正火是在下半夜,很快烧着了剧场和木器加工厂。木器加工厂没有工人,只有值班的一个老头,老头赤身跑出来,被褥和衣服烧成了灰烬。剧场里久不演戏,一年前就改成了录像厅,夏日里是整夜放映,火起的时候人都从门里往外拥,门很小,又设了进场收票的栅栏,一齐拥挤人越发难以出来,有三男三女就烧死了。那一夜幸好无风,火势烧着了剧场,旁边的三个钢架木板顶的衣亭也燃着了。这是一条服装街,齐压压排列了个体服装商的衣亭,街上没有顾客,各家守亭的人都一片惊呼,帮着来灭火,后来就将睡觉的被子、褥子拿到公共厕所的粪池里蘸湿,搭盖了临火的亭子。臭气熏天,但火没有再蔓延。第二天清早,城市的街头上又是车水马龙地一派热闹,当人们看到市中心地带的一片焦土,惊骇不已。四处在议论这场火灾。有人在高兴这火烧得好,说剧场里整日演乌七八糟的片子,后半夜在那里与其说看录像,不如说是男女情人在那里幽会。因为偌大的剧场里全改造为两人一个高靠背沙发,灯光灰暗,谁知道那一夜都在干什么?据说每日早晨打扫卫生,总是要扫出许多卫生纸、卫生巾、避孕套之类的污秽东西。剧场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天也不容的。有人却说剧场里放映黄色录像,干下流事体,应该是不能起火的呀,男女那事属阴,阴为水,以前藏书楼上防火灾都要在楼的四角放春宫画或淫书的;火灾一定是服装街的哪家衣亭引起的。做服装的生意人从广州、深圳、上海进货,五十元的货卖一百元二百元的,日进斗金,富得要流油的,有了钱就生邪事,许多小贩都吸大烟的,是不是半夜里吸大烟烧着了衣服引起的,而剧场是老房子,反倒燃得比这边还厉害?各类说法纷纷扬扬,服装街的大小老板庆幸火未烧毁全街,但已经心惊肉跳,就各自掏高价请了——不叫买了——财神爷、菩萨的瓷像供在衣亭里,日夜高香不断。且联合了掏钱,要在街正中的空场子上演出鬼戏。原来的计划,整个服装街停业,腾出地方搭台演出五天,后因演鬼戏需要大场地,报经街道办事处,单是税务部门就不同意,如果停业移亭,即使演出五天,加上移亭、建亭各一天,一礼拜时间里要少收多少税金?南丁山的戏班就只好演两场花目连,即目连正剧外的折子戏《王婆骂鸡》、《贼打鬼》、《请巫禳灾》、《灵界》、《雷打十恶》。

  鬼戏一上演,夜郎就忙活了。先是服装街的老板选了代表来和戏班商谈演出的场地、时间和酬金,商谈好了请戏班全体人去怡祥饭庄吃饭,席间却碰着了宽哥。宽哥也是吃请者,原来发生火灾那一夜正好他巡逻,发现火灾就去抢救,在搭梯上到墙头的时候,一股烟火烧着了头发,半个脸也熏成乌黑。夜郎见宽哥没有大伤,就取笑他什么事都被他碰着,哪儿需要明亮就有宽哥嘛!这次请客原是要吃五只鳖的,但只坐了四席,多余了一只鳖,夜郎就没有让厨房剖杀,私自拿了要带回去,就对宽哥说这儿离虞白家近,饭后去她那儿聊聊去。宽哥不去,嫌他成了乌面兽杨志。夜郎便一人去了,把鳖送给虞白让熬了汤喝。虞白当然高兴,但却说她要养鳖呀,就买了一个瓷盆儿盛了水放鳖进去,说鳖是灵物,且长寿,养养吉利,还说:“你还可以常来看看,学习鳖的静寂,你就不那么浮躁了!”那日吴清朴和邹云也在,说夜郎来得正好,就交给了他一个帖子,约的是隔日要请客,因是饭店装修到了一半,事先得请了街道办事处、税务所、派出所、卫生局以及地方上的闲汉和街痞头儿,以保障日后开店顺利。

  夜郎当下应允了,可回到戏班,南丁山却分配了他几宗张罗演出的事,未能在那日请客时到场。心里过意不去,夜里回到保吉巷,问小李和五顺去不去饭店打听小李和五顺早因平日贩菜和拾破烂太辛苦,又挣不下钱,还常常受街头泼皮欺负,听了去饭店打工,自然高兴,第二天便去找了吴清朴。

  吴清朴见夜郎这般关心饭店,心里着实感激,又见小李、五顺老实本分,说话伶俐,当下就接收下,安排着跟老师傅学配馅。

  服装街的鬼戏演了两天,夜郎都是半夜两点才回到保吉巷,小李和五顺从饭店回来也不睡,和秃子、小吴打着麻将等他。夜郎自然问了饭店那边的事,小李说,店门面已经装饰好了,堂皇得很,一摆儿三家饺子店,邹家的两个哥哥都不如的;未开张先胜了一筹,邹老二心下发怵,已不想再卖饺子,改成包子店,店名也重新叫做“同福堂”,说是邹家先祖就开过同福堂包子店的,当年西太后来西京闻香止辇,在西京惟独的一次小吃就是吃了同福堂的包子。这广告已在西京晨报上打了一个版面,闹得风风火火的。邹云这边一看,二哥这么干,是要和她竞争的,就把店牌也换了,原用楷书写的“饺子宴楼”四字,现托人求到了市上领导的题字,但字写得不好,吴清朴不满意,只把那字装裱了挂在店厅墙上,自己在颜真卿字帖里集了字,匾额做得四尺高三丈五尺长,黑底黄字,威风得了得!目下店里还缺一批餐桌,厨房里的冰柜也没有买,厅里的分体空调也没有买,为钱的问题,吴清朴和邹云吵闹过几次。夜郎又问虞白去过店里没有?五顺说,好像去过一次,正是吴清朴和邹云吵闹,她没说几句就走了。夜郎听了,没有言语,低头沉闷了一会儿,说:“人家老板的事,你们千万不要多嘴,只把自己份内的事干好就是。”小李说:“这个当然,咱出力挣钱,管得上人家毡长毛短!”

  没想第二天一早,夜郎骑了车子才要去戏班,保吉巷口外就遇着了邹云。邹云穿了件大红裙衣,越发衬得脸面红润,见面叫道:“夜哥,我在这里等你一个时辰了,只知道你在保吉巷,却不知在保吉巷的哪楼哪院,刚才等得心焦,还暗暗打卦,说今日要等着你饭店就红火了,若寻不着你饭店就失塌了——果然就寻着了你!”夜郎说:“什么事儿这么严重?!”邹云说:“店还没有开,你知道花了多少?十五万都进去了!现在空调没有,冰柜没买,店一开张再要周转,没有几万元能行?我让清朴去找他的朋友集些款,他是死人,硬是不肯,我把他收藏的一个宋瓷瓶子要卖出去,已经和人家说好了价,来取货时,他不行了,说是他搞考古的,犯法的事万万干不得,轰着那人走了。”夜郎说:“咱不要在这儿说话,来往的人男的也看女的也看,街对面路灯杆下那个,一眼一眼往这边看的!”邹云说:“我这人一出门就显眼,对面那人从钟楼那儿就尾随了过来的,刚才还来搭讪,要认识我,说交个朋友,瞧那贼样子,腰里竟也有个传呼机,好像他也是个大款了哩!”说着还是和夜郎进了油茶店,一人买了一碗油茶两根麻花来吃。夜郎说:“那你寻我有啥事?我可是穷得光腿打得炕沿响,帮不了你一个子儿的!”邹云说:“你就是给我钱,我也不要的,我造孽呀?只是你腿长,社会上跑得多,你帮我寻个换外汇的主儿。”夜郎说:“你有外汇?你怎么能有外汇?”邹云说:“这你不管,我这里有一万美元,二千港币,国家牌价是美元一比八,港币一比一,但黑市价已到一比十和一比一点二五。”夜郎说:“我给你私下打听打听,万一不行,也可托托南丁山。”邹云说:“那你可得当个事呀,时间要越快越好!”两人吃完饭,邹云就去结账付钱,夜郎要掏,邹云说:“这有几个钱么,推让着多难看!”夜郎也便作罢,让她掏了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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