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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五顺说:“你得了得了,你能当马崽?你是当个科员就想颠覆科长,是个科长就想颠覆处长,是个处长就想颠覆厅长,即使当了林彪也要造毛泽东的反的!”两人就哈哈大笑。楼下的小吴也一晃一晃地上来了,一边走一边拿竹篾子掏耳朵,五顺就说:“又掏耳朵,没出息!”小吴说:“把他的,睡起来老是硬的。”夜郎说:“谁知道呢,柜子里边或许是空的哩!”小吴的房子是房东家的一个套间,一面大立柜挡住了套间门,这边住小吴,那边则住了一个女的。小吴笑着说:“我是把立柜后边的一页板撬开了,可那边的柜门却锁了个死!”突然嘘了一声,眼乜着院下,院子里的那女的端了一个尿盆往厕所去,蓬着鬈发头,上身一件开口极大的汗衫,能看清那一对咕咕涌涌的奶。五顺说:“这女的到底是干什么的?”小吴说:“谁也不知道,反正来找的人不少。”

  五顺说:“那个大盖帽再来没?”小吴说:“前日中午还来过,来了三个人,一来就把门关了。”五顺说:“房东怎么能让这种人住在这儿?”小吴说:“房东原先嫌她家来人多,不三不四的,说给了派出所,可派出所把她叫去过一次,很快又回来了,以后那大盖帽的就常来,还带着人来的??是用嘴的,又快又不传染病??房东现在才不管了,有派出所的人常来,咱这院子里才安全哩!”不提派出所还罢了,一提到派出所,夜郎就立即想起了宽哥,他站起来,说:“好了好了,以后少给我说这些!——我得去戏班。”

  赶走了五顺和小吴,夜郎并没有去戏班,径直去了公安局长居住的那片楼区,转了几个来回,碰不着宽哥,丧气得刚要再去宽哥家,楼区对面的一家杂货铺里却有人叫:“夜郎!”夜郎一看,正是宽哥。宽哥没有穿警服,一身便装,额头上却贴着创可贴,一个眼睛也乌青了。夜郎便笑了,说:“穿便服也就是了,还化妆成个受伤的?!”宽哥忙使眼色,拉夜郎出了杂货铺,一边盯着那楼区的路口,一边说:“我真的受伤了。”这让夜郎倒吓了一跳,以为被什么罪犯报复了。宽哥才说昨日晚上下夜一点多了,他就藏在前边那个楼前的冬青树丛里,蚊子叮咬倒还能忍受,只是肚子发饿,便去夜市要买几个烧饼的,骑了车子往南走,那里的路灯全没亮,一下子就掉进一个下水道坑里去了。这下水道坑的铁盖被人偷去卖破烂了,坑两米多深,一掉下去人便跌昏了。不知过了多久醒来,他先摸摸下身,下身还好,又抬头往上看,看到发白的一个圆圈,知道眼睛还没灭了灯,又在全身摸,额上就黏糊糊有血,心也放下来,就坐在坑里吸了七根烟自己给自己压惊。后来爬出来,自行车还在旁边摔着。夜郎听他说了,揭了创可贴看看伤也不重,就说他那日在城墙头上遭人放枪,他也是先摸下身再看眼睛的,人怎么都先要顾这两样东西?就说:“嫂子不知道吧?”

  宽哥说:“我从坑里爬出来去医院买了创可贴,觉得没事,也便没回去。”夜郎说:“这我可以给嫂子说故事了!——你掉下去以后,怎么也不出来,到了后半夜,正吸烟着,咚!又掉下来一个人,你说,嗨,哥儿们,真有缘分,一看却是个女的。两个人就在这下水坑里说了长长久久的话,??但宽哥是警察,宽哥是学过习的,宽哥没有爱情!”宽哥说:“油腔滑调!正经事让人糟心着,你还有这份闲心说笑话!”夜郎说:“小偷还没抓住?”宽哥说:“或许昨夜他是出现过,可我却失职了。他娘的,什么时候不可以往坑里掉,偏偏昨天夜里!”夜郎说:“算了,为一个自行车值得这样吗?西京城里出了那么多凶杀案还没破明,却把一个自行车看得这般重要?!”宽哥说:“这是个影响公安局形象的大事!”夜郎说:“大事?昨晚上如果坑要更深,把你摔死在里边,现在怕还没人发觉哩!”宽哥说:“没死就得完成任务么。”夜郎见他严肃异常,就说:“你告诉我,是什么牌的车子,什么型号和颜色?我帮你也找找去。”宽哥说:“这还像个样。我也怀疑小偷是不会再来了,看样子并不是专要报复局长的,那小偷哪里知道他偷的是局长家的车子?偷过了也就不再来了。”把车子的型号颜色说了一遍,车子是新买的,还未轧钢印。

  夜郎离开楼区,盲目地只往一条街走去,心里想:西京城里每日不知丢多少自行车,有谁管过,又追回多少?局长家丢了车子让宽哥到哪儿去寻偷车人?既然非找回不可,我不妨去弄一辆来帮他了结!于是找了一截小钢管揣在怀里,在巷里闲游,观察到处存放的自行车里有没有一个二六型的黑色“凤凰”车。此类型号的车子倒是发现了不少,偏偏都是轧过了钢印。夜郎就又钻了一个家属楼区,惊喜的就在一座楼的拐弯处,发现一辆崭新的未轧钢印的二六型黑“凤凰”,瞧瞧四下无人,拿钢管一头套住锁子头儿,那么一按,锁子就打开了,骑上去旋风般地去了。

  一气骑到了城河沿上,夜郎才松了一口气,看看时间尚早,不能急于就交给宽哥,坐于路边一家卖浆水面鱼鱼的小摊上吃饭。夜郎毕竟第一回做这种事,心里依然咚咚跳动,而且不敢多看路上的行人。在小吃摊后的一堆土丘上,有三个孩子在那里玩耍,玩的是一颗自行车铃盖,卖浆水面鱼鱼的老太太唬道:“崽子,哪儿来的铃盖?”孩子们正往铃盖里装了土,又尿上尿在里边搅和,说:“捡的。”

  老太太说:“捡的,在哪儿捡的,再捡一个我看看?

  这么小的就偷人了?!”吓得孩子们慌忙将铃盖一扬手,丢进城河里,一哄逃散了。夜郎脸先红了,将头别向城河,城河里水涸了许多,几乎成了臭水坑,阳光下,平静的稠黑水面上呈现了无数处黑白相间的纹团。心里乱糟糟地,骑了车子去找宽哥。

  宽哥见夜郎竟能这么短的时间找回被丢的车子,虽然未抓住小偷,但已喜出望外。询问是怎么找到的?夜郎扯谎说他分析现在的偷自行车的人,十有八九是吸大烟土的混混儿,他们是偷了车子又到“鬼市”去卖的。“鬼市”在城东门外的巷里,原先是破烂旧货市场,后发展到了小偷们的销赃地。夜郎就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他在那里查看,果然见一年轻人推了这辆车子要以二百元卖给一个收废品的老头,他一瞧车子的模样,又见没轧钢印,就虎了眼追问车子的来历,年轻人心先虚了,丢下车子就跑,他把车子就骑回来了。宽哥说:“你这脑瓜子还行,我倒没想到去-鬼市,!只在这儿守株待兔哩!”夜郎倒呛着宽哥说:“小偷要有你这么笨,也去当警察了!”

  气得宽哥直翻眼白。夜郎说:“你看看。局长家丢的是不是这辆?”宽哥说:“都是这型号,又是新的,咱俩去他家让认认。”夜郎说:“我不去。”宽哥说:“这是你的功劳你不去,我怎么贪功?!”夜郎还是不去,又叮咛不要说是他找回来的,自个就蹲在一幢楼前的院角等宽哥回来。宽哥去了,一等却等不来,他就蹴在那里热得一头一身的汗。这幢楼距院墙四米远近,住在一层的人家都修有鸡笼在院墙根下,夜郎蹴着看一个小笼里的一只老母鸡,身上的羽毛已剥落了一半,赤着瘦瘦的屁股,环境的狭小和热气的蒸灼,鸡已经是由焦躁不安变成无奈的平静了吗?它静静地站立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夜郎用嘴发出一个声来,它没理会,捡一粒小石子掷去,它仅挪了一下脚又恢复了原状,样子木讷而痴呆。夜郎就不愿再逗它了,一眼一眼还是看着,头上的汗珠便吧吧地掉在地上。宽哥返来了,嘴里叼着一棵香烟,兴高采烈的样子,说:“你怎么还呆在这里,没到那边树底下凉着?”夜郎说了一句:“我看这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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