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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三个女人为了衣服兴趣蛮高,就又说到街上现在流行什么款式,北大街的唐都商场又开了服装自选厅,靠南千米距离的地方,又有了一家贵夫人服装店,而且南湖路服装街上的门面越来越多了,全是由广州、深圳、上海进货——广州、深圳的货现在比过上海了,虽然假冒名牌的多,但款式绝对地新潮!虞白就翻箱倒柜,取了几截布料出来,让两位参谋做了什么好?比比画画了半天,邹云说他们宾馆小唐的婆婆在电影制片厂里当服装师,手艺高得很哩,拿这一截丝绸去做件晚礼服吧。虞白说:“我喜欢自己裁了自己做??白日都懒得怕出门,还做什么晚礼服的?”丁琳说:“那我有几册新款式裁剪书的,改日给你捎过来。”虞白说:“邹云,你最近去福乐商场了没有?见着什么好的内衣?”邹云说:“白姐和人不一样,外边衣服平平常常,内衣却总是要高档的!——贵夫人店里新进了一批裤头,款式、色调绝对地好,明日我就给你捎回来。裤头买得那么好,给谁看的?”说毕了,便觉得不那个了,忙看虞白和丁琳的脸。两人似乎并没在意,丁琳说:“女人么,就那一块私处,当然要穿好些!我在洗澡间见过许多女的,外边的衣服花里胡哨的,可一脱胸罩皱皱巴巴,裤头破破烂烂,反倒让人看淡了。知识女性,最讲究的是内艳外素!”邹云说:“琳姐动不动就是知识女性,我都没份儿和你们说话了!”

  丁琳说:“你别多心,我这是说惯了嘴——你怎么不算知识女性?就是不算,嫁了知识分子也是知识分子老婆么!”邹云低声说:“不瞒你说,我穿的裤头就是清朴的。”丁琳骂道:“我说你那清朴老公,你还嫌是胡说!”邹云就捂了丁琳的嘴,两人不说了,拿一件黑底白小圆块的布料搭在虞白的肩上,比画着说做件裙衣怎么着?虞白也眯了眼在镜子里看了看,却哧地笑了,说:“这就是女人!咱们平日还笑别的女的俗气,咱也免不了俗,再过一两年了,你们怕又该津津乐道孩子了!”丁琳说:“女人再往前走,总是走不出衣服和孩子的。说穿了,女人也可怜,活着都是为了别人,一是看孩子,二是穿了衣服给男人看。”邹云说:“这我倒不同意,穿了衣服给男人看,男人喜欢还不是围了你转?”丁琳说:“男人围着转了,他没有不想要了你身子和心的。”邹云说:“他要了你,你也要了他么,也说不上桶掉在井里还是井落在桶里了,白姐,你说是不?”虞白说:“这我没经验。”邹云就和丁琳笑着骂“瞎豫”!

  邹云说:“琳姐,咱也得给她个拉郎配,让她经验经验!”虞白说:“那我只恋爱不结婚,看谁还能来?”丁琳说:“你这半生总是眼头子高,月亮老是追求圆满哩,月亮总是一次次陨落和残缺。可话说回来,你总是失恋,却又总是被人爱上。”虞白说:“谁爱上我啦?我也不想让人爱上,孔圣人说女为悦己者容,我悦我自己,所以这房子里镜子多。至于生孩子,我觉得防老已成了扯淡事,传继脉火那也是自我欺骗,你想想,有几个人知道他爷爷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只是三代,后边就不知前边了,做前边的人还讲究有自己的后边人顶什么用?生孩子惟一的好处是生个孩子来玩罢了。”一句话说得二人没了话。

  丁琳说:“刚才是说衣服来着,现在却扯到养孩子,这其中是怎么转折过渡的,竟一点生硬也没察觉,这简直是和写文章的道理一样嘛!”虞白说:“得了,得了,别批评家的意识那么强!——天这么晚了,清朴不知给咱买什么山珍海味去了不回来?”邹云说:“我去看看。”换上了那一件套裙,又对镜涂了唇膏,出去了。丁琳瘪着嘴给虞白看,虞白说:“丁琳,从明日起咱们做美容按摩去。”丁琳说:“哟,虞白也要美容了?要美容,干脆去做手术割个双眼皮,把法令上那个痣也取了。”虞白说:“那倒不必,脸上有脸上的风水的。邹云是洗一次头吹一次发的,一星期去按摩一次,已经半年多了。人家年纪轻的都这样,咱再不收拾,老得出不了门了!”

  丁琳说:“你不是说你就敢素面朝天么?!”虞白说:“不知怎么,我现在倒没自信了。”人一时蔫下来,伸了瘦长的指头在镜面上作画,画一个人头,——不愿凝视,便涂掉眼睛。丁琳却死声儿看着她,更是一言不发。虞白在镜子里瞧见了,哧地笑了一下,掩饰道:“看见眼角的皱纹能捕了鱼啦?”丁琳说:“世上如果没有女人,男人是不会去修厕所的;世上如果没有男人,女人就想不起去美容了——你老实说,这会儿心里想着什么了?”虞白说:“想着什么?”不看丁琳,也不看镜子,站起来就往后门去,一边关门一边觉得心跳,立于灯影里脸发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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