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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师爷接了过来:好像在一个教堂里,那是一位仪态万方的女子与常荔荔的合影,常荔荔打扮成童话里的公主那样。这女子手赠她一件礼物,背后站着的是身着西式衣裙的筱月桂。还有一个牧师手执《圣经》。

  师爷和老三看着照片发愣,抬起头看筱月桂,她说:“这位贵人是宋美龄小姐。”

  “这跟常荔荔有什么关系?”三爷不解地说。

  师爷身子往后仰,想起来,“宋家老父宋耀如,早年是洪门中人,与常爷称兄道弟。”

  筱月桂说:“师爷对洪门的事本本账一清二楚!”

  师爷不笨,他知道北伐总司令蒋中正,正要娶这位宋家三小姐,订婚消息刚透露出来。他忽地站起来,向筱月桂作揖,说:“原来宋家都念常爷骨肉之旧。这是洪门之福啊!今后我们全体兄弟当听候筱月桂老板差遣。”他招呼全体打手,“兄弟们,全部过来,给筱老板道歉行大礼!”

  哗地一下,满院子里的人齐整整全部朝筱月桂一起欠身作揖。三爷对筱月桂举手抱拳说:“我是粗人,说话无礼,筱老板高抬贵手!”

  筱月桂双手摊开,“各位兄长,免礼,免礼!我们大家都是常爷门下出来的人,说实话,天知道,宋家将来又如何,有一句话倒是可以说准:如果洪门自己不能有福同享,有难共当,弄出内讧让人耻笑,上海滩洪门就自家败了。不要忘了,上海青帮与我们有世仇,现在他们在法租界,势力就比我们大得多!我一个女流讲不出道理,兄长们看得肯定比我清楚,对吗?”

  众人点头称是,个个上来对筱月桂说好话,本来是一场鸿门宴,就此烟消云散,一派详和。筱月桂忽然觉得有一种失落:这些洪门“白相人”,现在未免太容易治服。洪门已少英雄之气,甚至少恶棍之性。而余其扬这个新山主,在黑道世界中,性情也实在太温和了一些。假定时代真是需要余其扬这样的生意人做江湖领袖,那么世道必须太平。万一时势就是要心狠手辣的恶棍,上海洪门恐怕就要淡出江湖。

  她的感觉是对的。一两个月之后,上海青帮在四一二清党中大显身手。

  筱月桂看到我扛到她面前的上百本黄金荣、杜月笙甚至张啸林的各式传记,舌头在嘴里打结:“这几个青帮小瘪三!只不过做坏事胆子大而已,我一直都瞧不上眼,历史何必给那么多面子?”

  她刚要发问,自己好笑起来:“我是戏子,我怎么忘了——上台的,不是大忠大义,就是大奸大恶。”

  她敏悟尖利,思路很快,省了我许多解释。“那种是供小市民酒后闲谈的书。”我说,“我想写的,才是真正的上海会门。”

  “你不用安慰我。”筱月桂朗声一笑,“我没有下贱到那种地步,算是侥幸,被历史饶过。不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第二十七章

  天已经黑尽了。余其扬焦急地赶到极司非尔路,未坐下就问:“小姐回来了吗?”

  秀芳摇摇头。

  “跟去的人回来了吗?”

  秀芳说没有看到车子回来,准备的晚饭也都凉了,刚取回厨房,准备人回来了才热。她要去给他端一杯茶,余其扬拦住了,说:“但愿不会出事。万一出事,我让内线赶到此地报告。既然没有人来,想必一切顺利。”

  秀芳忧心忡忡地说:“但愿小姐没出事。”

  余其扬说:“我们最好还是耐心一些。”说完,他倒有点笑话自己不够沉着。

  余其扬坐下来。秀芳马上端来茶,他接过茶杯。这时楼上的常荔荔叫了:“余叔,我妈不在,我可在呀。说两句话,不误你的事。”

  余其扬没办法,只能走上楼梯,常荔荔穿着丝绸睡袍,半倚在她的房间门上等余其扬。见余其扬站在走廊上,止步不前,她一脸天真地说:“你不会从此不理我吧?”

  余其扬说:“怎么会呢?你是我的亲侄女儿。我是做你爹的年龄,看着你长大的!”

  “侄女儿也要长大成人,我妈妈爱上我爸爸时,年龄相差三十四岁!当年她敢爱,为什么我不敢?”常荔荔靠了过来,“想不到余叔也会有胆小如鼠的时候。”

  余其扬笑笑,“为什么要胆小?”

  “我就要你这句话!”常荔荔咬着牙说,趁他没有提防,一把勾住了余其扬,把他拉进房。她的睡袍带子早就解开,此时滑了下来,里面什么都没穿。“我的身体漂亮吗?”

  “不行,千万不行。尤其不能在这里!”余其扬着了慌,他没想到这个荔荔会弄出如此举动来,尤其在今天这么个令人不安的时候。

  “你怕我妈回来?”她身上各个部分都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她抓过余其扬的手,放在她粉红色的饱满的乳尖上,“你已经动了心,你看你的心跳得这么厉害。余叔,我想你要我,你要了我吧,像个男子汉一样要了我吧,我天生就是你的人,想爱就爱!”

  正在余其扬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时,常荔荔把余其扬拖倒在床上,她翻到他身上,“我就是要爱你爱得天不怕地不怕!”

  余其扬怕碰着她赤裸的身体,不推她就无法摆脱,可是越推就越被荔荔抓住手往她的要害处按。在她强行亲吻和摆弄下,他已经不知如何对付。

  常荔荔狠狠地说:“我就要让筱老板明白,她权力很大,什么都能管,也有管不了的事!例如阿其跟谁好,她就管不着!”

  这话倒说到余其扬心里最解痒的地方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侄女!他不能做。他小心翼翼避免碰她的身体,想办法溜出她的纠缠,又不想弄出声响让楼下人听见。

  筱月桂是带着满面喜色回到极司非尔路的,秀芳给她打开门时那份紧张,使她有点惊异,不过她太兴冲冲,根本不往心里去,进来就坐到电话机旁的椅子上。“小姐。”秀芳怯生生地说。

  “什么事?等我给其扬打完电话再说。”筱月桂头也不抬。

  秀芳俯下身来,在筱月桂的耳边轻声说着,并指着楼上。筱月桂闻言惊得合不拢嘴,站起来,摇头不相信。

  秀芳着急了,轻声说:“就是,就是!”

  筱月桂脸色都变了,不知道面临这样一个局面,应当如何处理才合适。她满脸通红,僵在那里很久,她一生果敢决断,敢于拿定主意,竟然没有想到要面对这样一个局面。

  最后她终于恢复了自持。忽然她放大声音,一清二楚地喊:“秀芳,我回来了。给我沏个茶,好吗?”

  秀芳听见筱月桂拿出舞台上才用的响亮声音说话,吓得脸苍白。筱月桂站了起来,继续说,声音更响,完全是上舞台的架势,“对,碧螺春,给我送到楼上!对,送到楼上。”

  楼上几间房都没有任何动静。筱月桂故意脚步很响地慢慢走上楼梯,一格登一格登,她要让上面的人明白他们不必慌,可以走出来迎接她。大家给一个面子下台,但是上面没有人出来。

  筱月桂咬紧牙,生怕自己会说出堵在喉咙里的什么话来,这两个人难道那么愚蠢,就是不明白她在给他们下台的机会?

  她在楼梯中端站住,更加大声地说:“噢,其扬已经来了吗?”

  上面还是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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