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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钻入了薄薄的蚊帐里。我背朝床,但比面对床更难受。一层蚊帐之隔,或许算是古恒对我感情的一点照顾?

  我坐在那儿,笔尖在纸上划开一道道口子,眼泪啪啪嗒嗒地掉在稿子上。大概听见我抽泣的声音,床上吱嘎声和嘴唇相接的吮吸才停住了。那女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我听到衣服的声音,不知是穿衣呢还是在脱衣。我一直不愿,也不敢回头。

  门被狠狠地摔上。

  古恒说,你为什么不走开,尽坏我的事。

  因为我并不是你的妹妹。我的反驳,语言贫乏、无力到我为自己羞愧的程度,其实我心里明白,我不是这样软弱可欺的,我不过与天下所有的恋爱中的女人一样,为了抓牢爱情,睁只眼闭只眼。

  人行道上,每隔一个水泥方柱,便有一条红色塑料长椅。

  这条街,屋檐如广州街头一样宽,下雨天也不用穿雨衣打雨伞。

  我和他坐在椅子上。周围是肩并肩的商店,拥挤的汽车、三轮车以及拎着大包小包的行人。那个傍晚,天空逐渐吸收椅子上的红色,渲染着远近的楼房。

  这情景就像九十年代初那位著名女导演林白摆弄的镜头,男主人公在带轨的电车里看见他心爱的女人走在街上。

  我们的耳边一遍遍传来他的叫声。因为车玻璃,因为人声喧杂,因为所有可以导致她听不到他呼唤的原因,他的心脏病突发,死在追她的路上。

  刚结束的电影结尾,无疑打开了古恒与我之间的一条捷径,他注视停在对面车站上电车的神态,使我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我从小就有的恶习,使我害怕自己被摄影机拍进去。

  古恒当年在我的心中和此时此刻是多么不一样啊!

  古恒拿着一枝白色的马蹄莲在我的肩上摩动:我为你写了一首长诗,副标题——献给人的女儿。

  飞机的侧面投射出虹的幻影,情况特殊时是几个弯曲的器皿,种植于苹果的核中,置于比目鱼的鳃上,闪耀在店堂强行穿透玻璃的心。

  我的脸移向他,闭上眼睛,沉醉地听着。“这咬人的剪刀,一个装满红蚂蚁的杯子。”他抱住了我,手上的动作爆发到夸张的程度,而嘴在我脸上找不到家。

  他睁开眼睛深切地看着我,忽然他把我推靠在墙上,所有的力量都使在我与他分开的时间——那段空白上,他企图用肉体填满它们。我正好面对镜子,他骨骼分明的背脊,绷着肌肉的腿和往下滑的裤子,一一晃动在我的眼里。

  在他要进入我的那一秒,我推开了他。我承认我有意作弄他,半点帮忙的心思也没有。“听着,”我叫他的名字,“你现在就走,离我远些,像以前一样。”

  “我要是不走呢?”他愠怒地系上裤子。

  我朝门边走去。“对我来说是一样,对你可很不一样——我不是威胁。”

  “你就这样走了么?”

  “当然就这样走了!”

  我的语音未完,手被他抓住,反剪在背后。“我让你就这么整治我,”他把我推到镜子前,“看着你自己,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没做声,他在镜子里的形象并不比我雅观,他咬着牙的样子,既狼狈又狰狞,而且很陌生。“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一直不给机会让我表示多么爱你,但你现在这么做,不就是在宣称……”他喘着气说,“你要我说爱你胜过一切吗?……”

  “爱爱爱,”我说,“你真是一点不变。”

  踏着一地损坏的花朵与击成碎块的镜子,我拉开门。经过舞池的门厅,穿过长长的走廊,按了电梯的键钮,在进电梯的一刻,我回过头,古恒果然还站在走廊拐弯处,灯光下他的衣服泛出绛红色,脸上疮疤更加不平——屋顶旋转的红灯正对准他。他在吼叫,听不见声音,但可能说的是最有意义也最真实的话。

  电梯门“哐当”一声关上了。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现?这问题又跑入了我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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