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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隔了一会儿,少年把头埋到她的胸前,依恋地咬着她的乳头。他的卷发扰得她痒痒的,忍不住笑了。她一生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一想起自己怀里的少年,心里马上涌上一股又酸又甜的水,又涩喉又滋润的滋味。他们俩永远没有疲倦,永远想两个人缠绵在一道:这种感觉太奇怪,实在是太美好。

  她遇见过优秀的男子,干大事的英雄,人人敬畏的权势者,但是她好象从来没有爱上过这些男人。以前她以为爱过,现在她完全明白了,她从没有爱过。跟这个好害羞的少年,她真正是在初恋,恋得心痛,每一刻都听得见她的魂魄在歌唱。

  天一亮,玉子爬到少年背上,翻开他的头发,他额头上的伤口早结疤好了。她爱恋地抚摸上面的痕迹。然后把乱蓬蓬的头发理顺,声音轻柔地说,“唉,我在巷子里碰到的中国女同事,都不理我了,她们咬我背脊根里,说我是东洋女人血性,天生下流。”

  其中有人当着她的面骂:“猪狗不如,禽兽!”但是她不想对少年说,怕伤害他。那一天她为此吃不下饭,当时少年还以为她生病了。后来就学会了避免侮辱的办法,远远看见同事就躲开。她还是要做她自己,不管别人怎么评判。

  少年一下全醒了,睁眼看着她。

  她的神情很自然,略带点伤感。她说:“其实我对母亲没有印象,因为我恨她抛下我。”

  “这么说你有印象。”他倒精灵,把她的心思扯开。

  “我十岁时,父亲说她死了。但是我知道她终于跟人跑了,没人告诉我,我也清楚。我每天都担心她会离开我和父亲,每天害怕她不会回来。所以,她走掉后,我恨她瞧不起父亲,丢得下我。父亲本来就是终日喝酒赌,他继承了一点家产,但生性懦弱。母亲一走就更加自暴自弃。经不起折腾,家就败了,有一天父亲喝醉了,冻死在夜雪中,离家门就几步路,没人发现。”

  玉子抱着少年,叹了一口气。“我那时十六岁,也就是你这般年龄,就开始当小学教师。”

  “就是你来孤儿院当我的老师的时候?”

  “我忘了孤儿院是第几个学校了,反正到哪里都是我一个人,一辈子一个人过惯了,早就准备一个人过到老,一个人悄悄死去。”玉子沉思地说。“没想到现在碰上了你。”

  “觉得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少年反问。

  “聪明的孩子!”玉子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而且与你说这些心里的话。”

  她从未对人说过父母,在她进满映前,她发了誓,彻底忘掉那个家。她真的忘掉了。到这个早晨,她对少年说起父亲,特别是母亲,她想起母亲蹲在地上,一字一句地纠正她的日语。那早早落定的尘埃,莫非是被少年爱她的手拂起?多少年前那个三十多岁的俏艳的女人,唱出的歌能让自己惟一的女儿心酸,或许该是个好母亲。

  少年亲吻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隔了一会儿,他说,“其实我好羡慕你。”声音非常忧伤。

  “为什么?”

  “毕竟你见到过父母,还记得起他们。我只是一张照片。”

  “从小就是孤儿。”玉子扶抚摸少年的脸,“所以,我才如此待你。”楼下有人在走动,远处狗在吠。她喃喃自语:“天说亮就亮了。”

  “我真不想天亮。”少年说。

  “我也不想。”

  少年问玉子,“你渴吗?”

  没等她回答,他就去给她倒一大杯水,好象知道她有喝凉水习惯,那水凉凉的正好。

  这一整天玉子都在恍恍惚惚之中度过。少年吹圆号,那音乐,在市嚣声里飘荡沉浮。她在给少年剪头发之前,他本是吹完了,可那曲子在她心坎上缠个不停。

  “把它卖掉,如何?”少年左手指着桌上的圆号问。

  “那可是你音乐老师的礼物。”玉子说。“真的不后悔,卖掉?”

  “识货之人还是有的!也许能让我们度过几个不愁盐米之日。”

  他们开始是说说而已,结果以此为由上了街。本不是想卖的,本就是想让身体分开一阵,想走出房子――两人的空间之后,感知对方是否还是那个人。结果进了一家店铺,拿出圆号递上时,玉子不同意了。

  “没圆号,你会心疼。我们吃少点吃粗点。”

  “留着也没用。”少年很坚决,他让玉子等着,独自折回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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