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页 下页


  柳璀住定下来,已是下午四点一刻了,她电话叫了房间送餐:一碗牛肉面条,算是补了个中饭。看着侍者把碗筷收走,关上房门后,她在床上躺下,想理一理这一天发生的乱麻一样的事情,但是难以找到头绪。她想起该给母亲挂个电话,哪怕不向她求救――她从不愿意让别人给她出主意,也得告诉母亲她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是房间里的电话没有开通市外线路,打电话给服务总台,说是她缴的押金只是房费,长途电话押金要单独交。

  她带的现金不多。没办法,她重新下到一楼,付押金。她从服务总台转过身来,心情好多了,精神似乎也恢复,她想可以继续她来这里的任务了。给母亲的电话回来再打不迟。

  她准备出旅馆时,才发现没有带地址本,只得返回房间,她做事情从来没有这么乱过。进卫生间洗手时,看见镜子里面的女子一身西服。穿这么一身装束出去,太像个京都或省城来的新潮女干部。她先打开行李箱,找了一件样子普通的休闲上衣和棉布长裤,脱下高跟鞋,换上容易走路的轻便鞋。

  这样,可能有点像一个女教师。不过当她在衣柜前的穿衣镜晃一眼时,发现自己更像一个女大学生。因为头发短,不仔细看,真年轻了好多。殊不知她的月经都越来越不正常了,又常常失眠,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柳璀一想,不禁悲从中来:已经接近更年期的年龄,落到被男人欺骗的境地!胡扯,我怎么会是这等角色。她气得索性取出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

  这浴室比起旧城像天堂,大镜子,射灯壁灯吊灯,大小形式各一,发亮的花纹磁砖,一尘不染的黑白双色地砖,墙上竖挂着两个镜框,是民间艺人的手工花鸟剪纸,很素雅。宽大的洗脸台面有仿古漆盒,里面的纸洁白如绸,梳洗用具装入一个大漆盘。白毛巾厚厚一叠,有一股柠檬香味。

  她跨入浴缸,拉上帘子,水温正好,她把淋浴的喷头压低了一些。

  水声中,她听到电话铃声。这儿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她把水开小,确实是电话在响,她不想理,一定是服务台问什么事。电话铃终于停了。她继续冲头发上的泡沫,把水调热一点,刚冲一会儿,又有电话声,她只得全身湿淋淋地跨出浴缸,去取挂在马桶上端墙上的电话。浴室的镜子质地很好,只有些微水气附在上面。

  电话竟然是李路生打来的,他说:“到良县了吧,还好吗?我还在北京。”他对她来这个地方一点也没有惊奇。

  “你怎么找到我的?”柳璀不回答,只是用很平静的声音问。她转眼看见那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满溢出痛苦和愤怒。

  其实她知道答案:肯定在坝区那里上船时,就有人看着她,而且一直盯到这个地方和她一同下船。那个什么阚主任,李路生手下有这么一大批无事不包的人,她能到什么地方,还不早就弄得一清二楚。

  李路生在那边答非所问地说:“小心安全。”

  柳璀无名火终于冒出来,但是她强压住火,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看你是最大的不安全!我问你,你怎么探听到我住在这里?”

  “这个地区的治安还是有点问题。”

  “少胡扯!”

  “难道你没有看见那些标语小字报,旧城有,新城也有,墙上房门上都贴着?”

  “我没注意。”

  “那就是已被清除了。离开良县吧,越快越好!要我让人来接你吗?”

  柳璀觉得李路生有意将事情扯开。她到良县就奔自己的目的,没有去四周看一看。江边有些自搭的棚区,那是被迫拆掉房又未分房或不肯迁去外乡的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连出租车司机都说是正常现象。如果李路生说的是事实,她有什么必要逃跑?她觉得自己的探亲初衷,因为一个女人的电话,已变成一道无时不痛的伤口。

  她出生在这个叫良县的地方,她有自己的事要办,与这个男人无关。

  李路生说,“还是离开那儿,回到坝区来!”

  “我明天就走,劳驾,请你不要派走狗盯着我。”

  “不要……”

  柳璀对着电话声音提高,狠狠地说,“盯也没用!”

  “其实我没有恶意。”李路生说。

  这反而把她的火点炸了。她嚷起来:“你就是恶意,你的意图十分恶劣!你叫人送来的香水把我臭了个够!”

  李路生明显不想注意到她的气愤,“你从未让我失望,我也不会。”

  “伪君子!”柳璀本想把这话扔过去,可是她却把电话叭嗒一声搁断了。

  她转头就进了浴缸,拧开水,结果拧错方向,冰冷的水冲到身上,赶忙调过来。她把水开到最大处,像是瀑布撞击着她。我没有如此激动,恐怕没有,只是没有必要给这个李路生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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