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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他装痴呆不懂。汉语明显不是女子的第二语、第三语,而是母语,虽然带一点广东腔。女子蹲在他面前,一阵浪涌来,袭得她的衣裙和鞋湿湿的,她看着他,从他周身上下看,边看边说。语句怪怪的,仿佛说的是:“你真好在这儿,认识应该,哪边家在?”她站了起来,浓黑的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回头望村子的动作优雅。他庆幸这几日的大晒太阳,已经将本来就泛黑的皮肤踱了一层褐色光泽,显得格外健康,他继续变得傻傻的,伸手去抚弄女子引人注目的手镯,他看出上面的宝石是真的。

  女子立即把镯子脱下送给他。他什么也不懂地拿着,抬起头朝女子快乐地笑,很近地看这个女子,她最多不过二十多岁,眼睛深邃,右鼻翼边有颗小黑痣,地道艳丽的南洋女子。

  他咕哝了几句“本地话”,知道这时候的肢体语言比什么语言都有表现力。他的目光看着她脸上的痣,曲线优美的嘴唇,目光里腾起火焰。她显然也激动起来——相信找到了一个不知情的本地青年。

  他们走回旅馆时,是正午12点,旅馆很安静,白墙白栏杆衬得高大的葵叶棕姿态沉着,上面开着一串串乳黄色的花茎,阳光转成一片白光,温度上升,如他们俩的身体的感觉。所有的人前戏都很短,生怕失掉了机会,男人无法支持长时间的勃起。但是这个南洋女子,似乎真的产生了感情,在淋浴时抚摸他的脸,喃喃地诉说着什么,然后牵着他的手出浴室,两人投入忘情的拥吻。

  糟糕,他想,这可能真是个寻找爱情的女人,如果他已经带毒,那就会殃及无辜。女子已经躺到床上,妩媚地朝他微笑。他回到浴室拿来毛巾,慢吞吞地擦干身体,眼睛却不朝床上望。他故意无助地站在那里,女子笑出声,叫他上前。她摸着他的身体,充满柔情,突然从床边一个提包里取出一大袋金光闪闪的首饰,要送给他。

  这下子他一直悬着的心搁稳,相信找对了人,可能这女子的确相当富裕,而且把一生积蓄全部拿出来救自己一命,可能连祖辈遗产都带来了,而他能给的帮助就是将这场交易进行到底,女人爱恋的样子可能是习惯,她的乳房不大,红晕却比一般女人多些,皮肤有光泽如丝缎。

  他爬在她身上,亲吻着她,正想进入她,突然,她把他推开,靠着枕头抱着腿,哭了起来,一边用汉语说:“我不能做这事,我不能做这事。”

  他倒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生死关头朝后退的女人,他现在完全相信这是个带毒女,反而更加急切地要得到她,像一个淫兴大发的男人,他扑了上去,把女子按到在床上,但是她用力推开他,非常用劲,他掉下了床。

  她再也不抬头看他,样子非常绝望。他看出来,这女子是认真的,是个良心发现的人,他无法再纠缠下去——他能体验这种利他情操,毕竟他自己就是在以命相搏。

  他看着这局面,不知该说什么好,同时发现自己下面蔫了,失去了性能力,性欲不能讲道理。他穿上衣服,准备离开这房间,这个道义二难不是他能解决的,况且,他自己是不是已经带上病毒,还是个问号。他拧开门那一刹那,女子叫住他。

  他回过头来,女子把一大袋首饰都递给他。他没有去接,惊异地问:“为什么?”。

  “有了这些东西,我怕我还会想坏主意,再用这些东西去勾一个男人。”

  看着那些闪亮的珠宝,他明白这是一笔相当大数目的钱,但是他还是犹豫,无功受禄,等于抢钱。

  “病一发作,这些钱财完全没用。”女子伤心地说。

  他需要这笔青天飞来的财富,他已经能想象经费已到,血清已备,工作就能展开,或许,对全世界的拉穆尔病人最重要的事,是他拿着这钱就走。

  他走过去,接住沉甸甸的袋子,靠近她,俯下身,用汉语说:“你叫什么名字?”

  “珍妮,”女子几乎没有思索地回答。“珍妮陈。”这个男人突然改成汉语,没有使她吓一跳,或许她已经在精神过分激动准备赴死的状态。

  他抚起女子的脸,她仍痛苦地闭着眼睛。他在她那颗痣上吻了一下,轻轻地说:“你这钱会有好用场,你也会得到好报。”

  他知道这最后半句是虚伪的,疫苗的培养要三个月,三个月内,他可能来得及救自己,有这个可能,但是这个女人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为什么不让可能与机会连接一下呢?于是,他把这个女人揽入怀里。

  “这么说,我们在处理一个道德问题?”罗琳尖刻地说。

  他想说,欧洲人的伦理学太学理化了,中国人的道义只是讲个怜悯,讲恻隐之心。

  “道德并不是供思考分析的。”他说。

  “但是你看,”罗琳按了一下按钮,墙的透明圆形的办公室几乎把全岛景色全收眼底:“你看我们把这些已经病残的男女用电网隔开,不然他们会像野兽一样撕咬扭打。男人恨女人,因为女人是明知其事,有意传染给男人;女人恨男人,因为是男人传染给每个女人。”

  “不对,”他说,“有意传染给男人的女人,已经清除,就不会发病落到此地。潜伏期内传染给女人的男人,不知其事,不知者无罪。”

  “瞧,”罗琳说,“你自己开始分析善恶责任。仇恨是群体的热狂:这里的男人,恨所有的女人;这里的女人,恨所有的男人。连我们每天派出的治疗队,都必须男女分开,不然要被撕碎。”

  “不,我相信只有同情怜悯,才能拯救这世界,我决心来实践我的下半句誓言:在陈珍妮这样的人身上,疫苗应当起作用。”

  “你想找这个病人?”罗琳迷惑地问。“你相信好人不会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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