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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对面房间现在有灯了,很暗,好象是烛光。不过只有她一人,垂下绣着梅花点点的窗帘,有时她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啤酒,开了盖直接拿着瓶子喝了起来,面容很忧伤。有时在床上有时坐在地板上喝酒,专心地听无声的音乐。

  他的脸倒是先红,那女人的身体很漂亮,尤其是那对乳房,虽然穿着衣服,也看得出那蛮横的耸起。有一次女子像是急着出门,她忘了窗帘大开。她迅速扯掉全身内衣,快快穿上带胸罩的黑礼服,提了皮包蹬上高跟鞋就急急走了。把他看得心里咚咚跳,好象真在做下流坏事。看来主人不一定看得住名花,他得意地想道,这样的女人,招蜂引蝶也难免。

  他按约去赴朋友的饭局。朋友在餐馆的门厅等着,一见他就拍他的肩,说你最近气色不

  错,听说你去三峡一圈,看来有成效。他说,哪里,刚从三峡回来时一脸灰黄,最近这些天才像个人样。朋友狐疑地看看他,拉着他上二楼包间。铺着红地毯的宽扶梯的上海三十年代情调,插花艺术却是一流,侍侯小姐都年轻机灵个儿高挑,印花的白桌布搁着蓝茶碗。

  坐在那里,他有点心不在焉,听老友吹吹昔日同学的事,恍若隔世。他看着隔间的大理石屏风,上面的花纹倒是精致有趣。突然他从中看出一个女人的身体,那个女人的身体!他吃了一惊,觉得自己的格式塔心理,或许真应当去玩艺术。

  这顿叙旧的饭吃得较长,老友提出他到他的公司做电脑顾问,工资比他从前公司差一点,但网络市场本来就今非昔比。按说他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但是不知为什么,当初他掉了工作的气愤苦闷都不存在了,而且正好相反,他已经害怕过去的日子,每天八个小时在办公室,一干上劲把时间都忘了。

  朋友说,是否嫌我给条件不理想?

  绝对不是,他说,能否给我几天想想?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自嘲地加了一句:总不可能让老婆养起来做家务,男人嘛生来命就苦!

  两人为此干了一杯。他打算快些结束这顿饭。

  朋友突然说,你怎么心事重重,附近好象有新开的酒吧,要不去换换环境?

  他说,改天吧,不过他真想说,与其让我作你软件设计,还不如借点本钱给我开个酒吧,给人快乐,给已快乐。

  对面的套房里,有个阿姨在打扫卫生,她做得井井有条,吸尘器电线收好,厨房的台面理清。从来都垂下的右边的一间房,窗帘也卷了起来。不错,那里是卧室,床旁只有一老式白绸莲灯,旧式梳妆台,可能是仿古董,墙是有一镜框镶有十来寸黑白老照片,穿的都是昔日衣服,正好对着望远镜头,这望远镜看照片毕竟不够,仿佛是一男子和一小女孩。他脑子转得快,那么这男子就是那天来找女人的男子,男子是女子的父亲,他应该想到那个看上去不年轻的男人年龄,五十多了。他一下松了口气,但愿是这么一回事:他从未看到其他男人与她在一起。

  这一天过得漫长无聊,他给自己泡了一碗茶,拿出唐诗宋词,以前能熟到做集句诗,现在忘光了,看着字都怀疑自己有阅读障碍了。那么不妨一试写新款诗。试着试着涂满好几页纸,终于到了晚上,正式可抄下笔记本的却只有这么些字:这是一个让人厌烦无味的城市,今晚,别,别说什么,今晚,这一晚不需说。

  当他重新从书房出来,拿起望远镜对准焦距看对面楼里时,那个女子走到了有着竹影的阳台上。头发像梳上去了,脖子就系了根丝巾,就一根丝巾,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这女人,占满了全部视图。他几乎要大声叫出来,这女人真诱人!她对着他这边站了一会,就转过了身。

  小蕙进屋就开了灯,站在雪亮的客厅中间,说,这么黑灯瞎火在做什么?她边说边走站在他面前。他把望远镜递给她。她接过来一看,就扔下。你又在偷看,你真是个下流胚。小蕙一生气,连声音都变了,脸形也变了,走开了。

  他觉得口干舌燥,就将本就搁在阳台窗台上的茶水喝完了,茶叶轻轻地吐出来。叫小蕙,她不应,关着房间门。他站在过道,听我解释开门吧。小蕙却不理会。他甚觉无趣,闷坐客厅沙发上。

  坐了大概十来分钟,也可能一个钟头,他站了起来,他发现望远镜不在了,不知小蕙藏在哪里,床下厨房浴室一一寻来都没有。他只得去问小蕙,小蕙还是不理,他只得不礼貌地拧开了门,小蕙并不在房间,可能她一气之下出门了。

  没办法,他想,那就用肉眼看。对面拉上薄薄一层窗纱,不过因为灯光不幽暗,还是点了蜡烛,看不明白人脸上的表情,女子又在抽烟,独自一人好象在听歌。

  他正看得起劲时,突然房外有人开防盗门,钥匙声在响,他赶快跑过去,门已经开了。他一看,不对,不是小蕙。他听见自己的嗓子都冒烟了:你是谁?

  我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她像在自家一样踢掉了鞋,朝他轻松一笑,越过沙发到阳台上,说这风真好。

  她分明就是对面那女子,当然不是小蕙,虽然小蕙头发有时也盘在脑后。

  你怎么还怪怪的眼神看我。女子说这冰凉的青石子赤脚走着真舒服。他看见刚才找得苦的望远镜正在地上,而且她快触及了,赶紧一步站过去,脚一往后一勾望远镜便靠墙,却几乎碰着她了。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非常绅士地手指沙发,请屋里坐。

  女子听话地走进客厅,叹了一口气,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你连我都不认得了,真是,你是想别的女人想疯了。她伸出手摸他的脸,肩伤心地一抖。

  他想想也不对,若不是小蕙,那她怎么会有这套房子的钥匙?当然是小蕙。是他惹得她如此伤心,她在他怀里像只小猫蜷曲。他感到下面血脉贲张。他亲吻她的唇,有股等待已久的芳香气息进入他的双肺。他一把抱起她走入卧室。她紧紧依偎他,身体与他连成一体,又滋润又甜蜜。他觉得进入她真是太美妙了,这次他做得尽兴极了,他忘神地喃喃自语,真好,真好,比她好。

  你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你把我当成谁?她气得劈面就是一耳光过来,跟我做爱,还想着对面的人,你想气死我!

  他狠狠压着她,分辩道,你不是谁,我知道,只有进入你的身体,我的魂魄才能飞荡起来。

  她脸都气红了,从他身体里抽出来说,好吧,你明白我是谁。她抬头望窗外看了一眼,继续说,你弟弟从小就是神经病,夜里起来抓碗柜里的蟑螂,白天看蚂蚁;你妈背着你爸和你叔叔,有一次被你爸爸撞见了,两兄弟打起来,你叔叔重此左胳膊不好使,残废了。后来你妈还跟人跑了,你呢,和我结婚后,你居然梦见你妈,好几次梦里和她在一个床上。你常常在梦里为此痛哭,我问你,你说从小害怕夜晚。

  他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打断她,不要说了!

  够了吧,我只想证明你就是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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