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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蜜的爱情是从哪里来?

  是从那眼睛到心怀。

  哎哟妈妈,你可不要生气,

  ……

  打分子的老师便都笑了。虽然滑稽,实在也是唱得极好的。整个比赛的气氛,于是轻松热烈畅快了。

  只有邹汝荣摇着她那从不烫发的脑壳,掏出本子飞快地记下这首歌的歌词来。又立即在掌声里起身走开了。

  胥树良老师的135班,也唱两首歌:《社会主义好》和《大刀进行曲》。唱得极认真。呈扇面的队伍,很起伏了一些雄壮。自然得的是满分。这也是天天放学后,坚持一个小时的练唱的结果。马子清老师支住下颏坐在礼堂的后排。他那清癯的脸,在静默时,总见出深不可测的神情。他拿着一张卷着的《文摘报》,在手掌上轻轻地缓缓地击着。然而,胥树良老师立即猛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象一枚熟透的柿子。他实在操劳过度,心力交瘁了。因此伴他最忠实的,是黑糊糊的一个药罐子。这一周的星期二下午,校长在政治学习时特地表彰他而且号召大家向他学习。他每天都是六进六出——即早晨六点钟来校,傍黑六点钟方才回去,家务事情几乎弃之不管,连自己儿子的学习也无暇辅导。他还瞒着所有的病假条不休息,——这是好不容易才从校医口里晓得的。他不停地找学生谈话,不停地看作业和家访。弄得他的妻子,哭哭啼啼闹到学校好几回了……素来沉稳的校长曾懿民,说到这等等一切时,声音也分明激动了起来。自然被感动的人是颇多的。胥老师,一直是全市的优秀教师。

  不过方才唱完了歌,队伍从台上下来时,他的学生刘强和赵丽丽,又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抿住嘴笑一笑,竖起一根指头做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才晓得的暗号。

  终于邹汝荣找到了坐在前排的校长。

  “校长,刚才134班……”她凑拢去悄悄说,同时将笔记本摊开来。

  刘虹老师,自然是不会听到这汇报的;也不会意识到这汇报对于她在这环境里的生存,将带来怎样的威胁。五月的天气晴朗朗的,有白云飘得轻柔而且缱绻。歌咏比赛结束后,她就到图书室去了。管图书的唐大爹,对她很好,晚上就把钥匙交给她,让她在里面读书。照规矩这是不允许的。

  在图书室,她最常遇到在那里找资料做卡片的马子清和匆忙翻着《简明牛津字典》的章建军。朝他们一点头,她便伏到桌上去准备功课。

  间或从对面的阅览桌上,滑过来章建军那大胆凝视的目光。马子清则时时沉思地望着窗外,然后忽然埋头到桌面上,沙沙沙沙写着些什么。这声音是颇激情的。

  窗外的夹竹桃花,蓦然间就红了一小片天空。

  刮了一夜风,大风。满地便是泡桐花了。天蒙蒙亮的时刻,是不会有橡胶的臭味的。故而早起锻炼身体的人,蛮多。

  花白头发的程楚桥老师,正在大操坪里教汪自华和张化德两位划陈式太极拳。

  “太慢了,太慢了。不耐烦!”喜欢断教鞭的汪自华,性子大约属于多血质类。他说着,张望了片刻,索性就扳依到跑步的人群里去了。

  刘虹的白球鞋忽然松落了鞋带,便弯下腰去系。其时,距离她驻足的地方大约一两米,体育老师周其松,正绷紧全身的肌肉在那里做哑铃操。待刘虹又蝴蝶似的翩翩飞远了,他就放下哑铃来,将痴痴的目光胶水似的粘在她的背影上去。想:莫不是……啊!啊呀!心跳立即在一百四以上。这周其松,失过两回恋,因此患过一种爱情狂想症。自然,并不时常发作的。这时候他便认认真真研究:“不早不迟,她偏是要停在我的跟前系鞋带,不显然是对我有明明白白的那个那个意思啵?啊呀,——定的!”于是快活得嘴巴皮子发抖,立即将哑铃呼呼地举过头顶八八六十四下。

  马子清绕大操坪跑了二十个圈,就提了铝桶到食堂旁一口老井边上去冲冷水澡。他春夏秋冬无一日间断的。故而精力极旺盛。章建军怕是受了他的影响,如今也日日去冲一个冷水澡,感觉得很好。他慢慢觉得和马老师在一起,蛮有意思的。

  李适夷老师提了个撮箕,沿教学大楼四面的水沟走,伸长着颈根觅觅寻寻。一刮大风,沟里必定就有碎玻璃捡。因为总有几个教室,忘了关窗子抑或挂风钩的。

  “李老师,发财罗!——这样早。”

  教学楼边上的一排低矮平房,住了两户在厨房里做事的校工。有两个女人站在鸡塒笼边上正说着什么话,见李适夷老师过来捡玻璃碴,于是跟他逗乐。

  “发,发什么……财罗。”脸便有些红,舌便有些结,弯腰捡了几片碎玻璃,然后急急走开去了,象是要逃避什么可怕东西似的。李适夷老师的家眷全在农村,一个儿子又是个残废,故而他手里头时常有些拮据。就捡些碎玻璃,抑或拿些别人不要的废试卷旧报纸去兑几个钱来。自然学校也补助他,十块,月月有。然而他偏要喝酒,喝到颈根通红如香肠,这点补助也就远远地不够意思了。

  鸡在塒窝里咯咯咯咯唱。慢慢的,学校里就来了三三两两的学生。自然多半是班干部。135班来的人最多,来了就扫走廊,扫球坪,扫校门口。每天如此。这是胥老师培养起来的班风。

  早自习之前,语文教研组大办公室里,额外地早到了一些住在校外的老师。一来即伏在办公桌上备课,一派案犊劳形的样子。所谓备课,实则抄一通教学参考资料到雪白的备课纸上去,应付照例的教学检查。其实上课时,多半并不去看什么教案的。重点、难点和疑点,直接地写在课文上,省事得多,方便得多。然而领导却只检查教案,并不论其他。

  各各做着“滕”(誊)文正公,彼此却不打问。人人心里明白,都有数,戳穿了便没有意思。而且也不好意思。于是一味地抄,密密的,满本子都是蝇头小字。还用红笔划杠杠,划波浪线。

  “早啊,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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