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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肖铁的文章真可作反面教材,雨翔批得满心喜悦,连连拍手,像《成长的感觉》里“走回头路是不可能的,就像岁月不会回头.河水不可能逆流一样”。雨翔只听说江水不可能逆流,理论上,河水有涨退潮,不存在逆流问题,又一错矣。还有介绍他怎么样会错到今天这个成绩的“我的写作心得”里,用了《劝学》的话连引号都吝啬得不肯打一个。诸如此类,雨翔写了整整千字,觉得满意,交给了社长。

  报纸两天后就下来了,雨翔拿到手先找自己的大作,终于在角落里寻宝成功,看见《我对肖铁的一些批评》,心里有些不满,是因为排版的见题目太长,有点麻烦,美观第一,把跟在“肖铁”后面的“文章”给斩掉了,全文顿时换脸,变成人身攻击。再看正文,删掉了二百多个字,目的却和题目的改法大不一样,是去掉了一些冷嘲热讽。雨翔虽然心有不满,但这是他在市南三中第一篇发表的文章,灵魂最深处还是喜欢的。偷偷看了七八遍,暗自笑了好几声,恨不得全世界识字的人都来读几遍。

  事实证明,亏得有林雨翔这篇文章,使《初露》草纸增价不少,市南三中的学生看惯了骄体文,偶见一篇骂人的、兴致大增,都记住了林雨翔这个名字,交口称赞,钱荣也来祝贺几句:“不容易啊,大作家终于发表文章了,恭喜!”雨翔当时正溺在喜悦里,满耳朵好话,自然也把钱荣这句话当祝贺收下了,好比在庆宴上收红包,等人去楼空繁华落尽后,一个人躲着把红包拆开来,才发现钱荣这小子送了几张冥市——雨翔平静下来,品味出钱荣话里有刺,像被快刀割了一下,当时并无感觉,等发现有个伤口时,痛会加倍厉害。不服气地想骂钱荣,无奈上课,距离太远。纵使骂了,声音也不会有气势,并不能给对方严重伤害。寻思几遍,决定就地取材,转身对姚书琴说:“咦,对了,我怎么好久没见到你的钱大文人的大作了?”

  姚书琴的耳朵就比雨翔的好使,听出了话里的刺,三下五下就拔完了:“林大作家这么博闻强记,积累了一个多月终于发表了一篇骂人的文章,钱荣怎么抵得上?”

  雨翔说不出话,姚书琴追击说:“林大文豪,你下一个准备要骂谁?算了,我没这个荣幸知道,你忙你的吧,我们可都等着读你的奇文啊。”说完摊开记录本,写道“林雨翔上课无故讲话,扰乱课堂纪律”,雨翔气得要自尽,心底里佩服钱荣真是驯兽有方。

  于是一个下午都憋了气,雨翔的热水瓶仿佛也在替主人憋气,放在架子上不知被淮兜一下,瓶胆四裂。调查出来是一号室里的人碰的,雨翔细声地要他赔款,不料人愈是有钱愈小气,跟雨翔争了半天说是它自己掉的。钱荣也为同类说话:“你这热水瓶本来摆在这么外面,别人不小心碰倒了也不能怪人家,你们在郊区住惯的人要有一点集体观念,不要我行我素,学会有修养。”

  雨翔又冒上一股怒火,浑身火热,爆发之际想到梁伴君的后果,又一下凉了来,闷头走进二号室。钱荣革总额一号室大笑,骂道:“中国的什么普遍不高,主要是中国的人太没受过什么教育,粗野无礼,其实应该把城了与农村的分开来看,才公平。”

  多亏林雨翔英语不佳爱听明白几个主要词汇,否则定会去恶斗。二号室里得多,谢景渊破天荒在读《初露》,对林雨翔说:Z篇作文写得不好,写作文:就要写正面的, 写光明面S么可以反面去写呢?这种作文拿不到高分的。”景渊无意一挑,终于憋不住,发泄道:“你懂个庇,我这篇不是文章——不是你说的:文章——是一篇批评的——”说着不知怎么形容,满嘴整装待发的理由乱成一团,狠坐在床上,说:“你不懂欣赏,水平太低。”骂完心理也平衡了,原来在这间屋里:只有一个人委屈,现在顿时增加一个,雨翔没有道理不畅快。

  沈颀有着农村学生少有的胖,胖出的那些肉是从身高里扣除的,一看就是一块睡觉的料,今晚长眠得正酣, 被吵醒,像惊蛰后的蛇,头从被窝里探出来,问:“什么事,什么事?”见雨翔和谢景渊都赌气坐着,又钻进去睡觉。谭伟栋这人似乎被一号室的感化改造了,成天往一号室跑,二号室里很少见人,而且着衣也开始变化, 短袖常套长袖外边。雨翔对这人早已好感全无,又跑到隔壁205室向余雄没苦水,余雄开导: “你干你的,与他们何干?你别去理就是了。”雨翔心里道:“说得容易,当初体按摩托车的一拳如何解释?”恨不得要说出来把余雄驳倒。

  回到寝室门口,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敲几下门,里面毫无反应。可惜雨翔不曾听过莎士比亚就这个问题的看法——“用温柔的怜恤敲门,再坚硬的门也会为之而开。” 所以越敲越粗暴,只怨恨自己太瘦而门太壮,否则就可以效仿警匪片里的“破门而人”,威风八面。不知敲了多少下,手指都麻了,那门还是铁石心肠。雨翔敲得心烦意乱,准备动用脚时,那门竟一声脆响——有人开门。雨翔一身激动,竟有种奇怪的念头,如果是钱荣开的门,一切恩怨就此勾销。

  一张漠然的脸出现在门测,是谢景渊,钱荣正在一号室床铺上叫:“别开,Don‘topen——” 见门开了,雨翔半个身子已经过来,指谢景渊说:“Y。U!多管闲事。”雨翔想对谢景渊道谢,谢景渊一转身往二号室走,把雨翔晾在那里。

  雨翔怒视着钱荣,生平第一次英语课外说英语:“你,Wait-and-see!’, 雨翔叫钱荣“等着瞧”只是雨翔的一厢情愿。其实“等着瞧”这东西像恢复外交关系一样,须要双方的共同努力,彼此配合。林雨翔在文学社里决心埋头干出一番成绩,要让钱荣瞧,钱荣当然不会傻傻地乖乖地“等着”,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

  学校的那些社团里,最被看得起的是电视台,记者团最近也合并到了电视台,使电视台一下子兵肥马壮。换个方面,在学校里,最受人尊敬的是文学,而最不受人尊敬的是文学社。发下去的报纸几乎没人要看,虽然由雨翔写的那篇文学批评轰动了一阵,但毕竟已经人老气衰,回天乏术。万山立誓要把文学社带成全市闻名的文学社,名气没打造出来,学生已经批评不断,说文章死板,样式单一。文学社里面也是众叛亲离,内江连连——诗人先走了,说是因为雨翔的文章挤掉了他们的地方,自己办了一个“心潮诗社”,从此没了音讯,社长之职争得厉害,也定不下来,择日再选。

  文学社乱了,电视台就有了野心, 要把文学社并过来,《孙子兵法》上说“‘五则攻之”,现在电视台的兵力应该五倍于文学社,但文学社久居胡适楼,沾染了胡适的思想,不愿苟合,强烈要求独立自主,文学社的人内乱虽然正在惨烈进行中,可还是存在联合抗外敌的精神,一时啃不动。

  市南三中的老师喜欢走出校园走向社会,万山前两天去了北京参加一个重要笔会,留下一个文学社不管——万山的认真负责是在学术上的,学术外的就不是他的辖区。文学社的例会上乱不可控,每位有志的爱国之士都要发言,但说不了两三个字,这话就夭折了,后面一车的反对。本来是男生火并,女生看戏,现在发展到了男女社员不分性别,只要看见有人开口就砍下去,来往的话在空气里胶着打结,常常是一个人站起来才说‘哦认为——”下面就是雪崩似的“我不同意”!害得那些要发言的人只好把要说的话精兵简政,尽量向现代家用电器的发展趋势靠扰,以图自己的话留个全尸,只差没用文言文。

  社长挥手说:“好了!好了!”这句话仿佛是喝彩,引得社员斗志更旺。雨翔没去搏斗,因为他是写文学批评的,整个文学社的推一,和两家都沾不上亲戚关系,实在没有义务去惹麻烦。看人吵架是一件很惬意的事,雨翔微笑着,想文学社今年的选人方式真是厉害,培养出来的蟋蟀个个喜斗——除去极个别如社长之类的,雨翔甚至怀疑那社长是怎么被挑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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