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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桂英的发言后来就有点乱了,再往后怎么收的尾,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凡事清楚有清楚的好处,含糊也有含糊的益处。常委会如今不像文革后期两派观点对立互不相让没有涵养,现在讲团结,讲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结合,又都进党校参加过培训,谁都明白有话慢慢讲,不能嚷嚷。嚷嚷一是影响不好,二是真翻了脸,争将下去会弄个两败俱伤。所以,最文明的办法是要用自己的道理与现行的机制说服或征服对方,起码让一把手的意见和你一致起来。一般来讲,合格的县委常委们都得精于此道,这并不是都老奸巨猾了,是特殊的位置要求他们必须在更高的层次和方法上处置问题。

  苗满田发言了,他习惯先说我说两句,往下这两句可就长了。他说:“我对工业不内行,但深知工业的重要性,小平同志讲发展是硬道理,我们没有理由不把这件大事放在当前一切工作的首位。不过……”他这一“不过”,常委们的精力都集中了,因为凡是有个性的发言内容,几乎都是这些转折词之后才能出来。苗满田也深知发言的分量就显在这儿,所以有意停顿了一下,抽起一根烟,又说:“不过嘛,咱青远是个穷县,办事情需要从咱们的县情出发,我觉得,此事要办,必须得保证一点:那就是有绝对的把握,百分之百的系数……”郑德海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高兴了,他说:“你说得也太绝对了吧,谁敢打保票……”

  武装部长说:“神枪手还有打光头的时候。”任部长说:“这跟打枪可不一样。”武装部长说:“有啥不一样?一个理儿!”傅桂英笑道;“是一个理儿。”任部长脸深红:“不是一个理儿,就不是一个理儿。”米建章见状忙说:“别争了,说下去,老苗。”大家簿下来,苗满田又说:“对,让我把话说完。我是说,咱这个穷县可架不住再缴学费了,我先亮明观点,在这个项目上再失误,不能简单地由组织上担责任。”这话一说完会议室的人全都不吱声了。因为大家都清楚老苗的话指的什么,就是傅桂英为被骗差点挨了处分,是米建章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向上级承担了责任,傅桂英才囫囵过来。要是按照苗满田的意思。这个项目就不是一般人能担得了的,你就是自己立下军令状,我们也未见得同意。

  傅桂英终于忍不住了,挺激动地说:“还是把话挑明了吧,我那个事,我是甘心情愿受处分的,我也向组织上写了请求处分的报告,处分不处分,那是领导上的事,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要是米书记和常委们后悔了,还可以把报告改回来,我受什么处分也没怨言!”米建章一看不好,要吵起来,忙说:“得得,不提这个,不提这个,还是提项目,提意大利。”有的常委就乐了:“提意大利,我们也没去过。是那也有面条吗?”米建章想缓和缓和空气也好,就讲意大利有通心粉,跟咱中国的面条差不多,不过人家不像咱们有炸着或西红柿卤,人家往里拌些个乱七八糟的好东西,吃着还行,就是他娘的太贵,这才去几天,几个人就吃进去一个北京吉普钱,早知如此,真该带两箱方便面去,管他什么体面不体面。还有就是人家那里可街是雕像,光身子的多,跟咱们今年的挂历一样,不过人家也不当回事,也没人说那是诱发青少年犯罪的因素。还有就是罗马那地方特干净,跟公园一个样,可街都是花,也没人偷,你们说说就咱们去年搞县庆头天晚上摆到主席台上那花,转天一早就少了一半,这事到底查出来没有?

  联系起本县的事,米建章有些生气了,丢花这事他已经指示查清并严肃处理,可下面总说在查,却总没个结果,今天也不知怎的从意大利一下子就回到去年临时搭的主席台上。常委们见书记问这事,也都随着说吧。苗满田主管政法,就一五一十地说这事确实是认真查了,已经查出那一批花让人用汽车拉到市里去了,后来就追车牌子。还真把人找出来了,一问怎么着,人家说送到哪哪了,你们到那一问就知道了,咱们傻呵呵挺高兴地就去了,到那一看谁也不敢问了,是地区领导住的大院,大院管理员还说青远送的什么花,一点都不好看,差点影响了文明大院的评比。

  常委们听了这一番介绍,不由地你看我我看你,郑德海问:“总不能是司机想送就送吧?”苗满田说;“那谁知道……”往下就不说了。米建章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这事要是这么着,也没啥,可总得有人说句话吧。”苗满田笑道:“肯定有。不过,要我说算啦,也不是个人卖了,也不是给哪个领导个人了,是美化大院了,咱们也是做贡献吧。”

  傅桂英说:“做贡献也得贡献到明处,过几天县委的汽车给了地委,也就这么做贡献吗?”她这个比喻太好了,本来不想再提这事的常委们又说起来,非要把这事弄明白。米建章一想也对,在自己主政的县里,怎么能有人水大漫桥,那不是轻视了自己的存在,便让苗满田接着往下说,苗满田说这事是县政府侯主任办的。全场皆惊,齐刷刷地看郑德海,郑德海办事有根,知道自己没参与这事,便说叫老侯。过了一会儿老侯来了,一进屋米建章就问:“老侯,头年那些花是你让司机送地区的?”老侯点点头:“是,那两天车都忙着搞县庆,我把我外甥自己的车找来了,连油钱也没给人家。”米建章问:“这事谁让你办的?”

  老侯挺谦虚地笑笑:“没哪个领导让办,领导有那个意图,我主动落实就是了。小事一段,后来听说有人打听这事,我也没说。旁人办那么多好事,不是也没表扬嘛。”他这话说得常委们哭笑不得,米建章瞅瞅郑德海,用手指头敲敲桌面,意思是瞧瞧你手下的这位白薯。郑德海却没急,他听得清楚,老侯说了“领导意图”这几个字,这就是说肯定是县里的头头,甚至可以肯定说是米建章自己无意中说过什么,老侯才办这事。郑德海不愿意让老侯背黑锅,而且从老侯那很容易使大家联想到自己这儿。郑德海对老侯说:“你先甭管这事表扬不表扬,你说说是哪个领导的意图。”米建章说:“对,你说说嘛。”

  老侯对米建章笑道:“米书记,您就别谦虚了,这事是您安排的呀……”众人都愣愣地转过脸来,米建章脸变成白黄色,问;“我咋安排?”老侯说:“那天晚上喝完酒送领导上楼,跟专员一起来的招待处长提到花,您回头跟我说抓紧办。我就办了。”米建章拍拍脑袋,说:“我让你办,是说转天会场要摆好花。”老侯说:“您可能是喝多了,招待处长是找咱们要花,那阵子,各县都给送花去了。”老侯说的肯定是对的,米建章喝酒没有把门的,喝多了误事的时候有几回,常委们都知道。大家一看这事再说下去米书记就没法下台了,忙让老侯回去。然后,傅桂英说还是议一议项目的事吧。她这么一说米建章好后悔,说;“真是的,说项目怎么就说起意大利面条,又说起花呢?”常委们都笑道:“小插曲,有意思,我们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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