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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赵德顺却突然明白过劲来,他自言自语:“李广田呀李广田,我一直把你当领导好好敬着……可是,你心里想的啥?我都知道,我坐在垄沟子里全听得清清楚楚。你想整治我儿子,想撵我儿子走,那就是要整治我们老赵家,要坑我这老头子……好不容易我才赶上这么个好世道,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为我儿孙把家业打实,你小子坏了心眼子啦,要毁我的大业!今天,我饶不了你!”

  赵德顺积问在心里多日的躁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目标。他噔噔噔朝前街的人群处奔去,顺手把谁家门前戳着的一个破镐把拎着,也不知是要打人还是给自己壮胆,拎着走了几步,又当拐杖拄着,看上去,这老头子像是有点精神不大正常。

  此时,人群中已经闹开了锅。喜子抡着棒子进来,他也不瞅准了,朝着他爹跟前那人的腚就是一棒子,打得那人嗷地跳起来,扭头骂:“你他妈的瞎啦!我劝架,他削我干鸡巴啥!”

  原来是孙万友。他这阵子跟广田处得挺热乎,李广田答应借他几个钱去上访,所以,旁人在一边看热闹,他跳到当中帮助广田擦抹脸上身上的白灰水。这一棒子,可能是削他没啥肉的屁股尖上,把这老头疼得直蹦高。

  李广田眼里掉进点白灰水,火辣辣烧得慌,一来气,他扬起手里的刷子就给了赵国强一下子,赵国强拿胳膊一挡,刷子没打着头,刷子上的白灰水却下雨般地甩了他一头,用手一抹,灰头灰脸,日头一晒,头发和脑门子见干,颜色渐渐发白……

  赵国强踢水桶的那一瞬间,曾有点后悔——这么着太失身分,往后可咋在村民面前说话。等到见喜子抡起棒子,自己又被甩了这么一头一脸,他也就豁出来啦,心里说啥干部不干部,人家不让我干要撵我走,我还客气啥呀。于是,就不管不顾地往上冲,嘴里说你当支书也没啥了不起,别总想着整咕人……

  赵德顺老汉拄着镐把进到人群里,见国强白头灰脸的样子,气得他浑身哆嗦,指着李广田爷俩骂:“你们两个王八犊子,你们要干啥呀!”

  李广田看事情闹大了,忙说:“是你儿子发鲁,过来踢这水桶。”

  喜子把棒子举起来说:“爹,你一边去,看我削蒙他们爷俩。”

  这工夫不少村民就上前拉架了。可喜子人莽力气大,把身边的人一甩,棒子唆地就砸向国强的头。危急时刻,赵德顺老汉把手中镐把往上一挡,嘎吧一声,喜子手中的木棒变成两截,德顺老汉的手被震得发麻。他只觉得心口发热,嗓子眼发痒,一口红东西从嘴里喷出来。

  “老爷子吐血啦!”

  有人惊喊起来。人群顿时大乱。

  赵国强眼睛红了,一指喜于道:“你敢下狠手!”

  喜于鲁劲上来:“我连你一块打!”

  高秀红扑上前,对着喜子连打带挠。喜子摔不及防,被打蒙了,嘴里喊:“是我,你咋打我呀!”

  高秀红喊:“不打你就出人命啦!”

  李广田一下子脑袋清醒了,冲喜子喊声快滚一边去,忙分开众人看赵德顺老汉。只见老汉脸色焦黄二日紧闭,吓得李广田腿都软了,忙喊:“快,快送医院!”

  赵国强也明白过味儿来,赶忙用胳膊架住爹,等着车来。不料,车还没到,黄小凤到了。她是听人说这边出事了才放下电话赶过来,县委苏海峰副书记问这个点上的情况怎么样,他准备带人来搞调研。黄小凤自然要说得好一点,要不然不就显得自己工作能力太弱了吗。她说苏书记您就放心吧,这儿的工作一切顺利,群众发动起来了,干部思想也很统—……没等她把电话打完,窗外有人喊:“黄队长不得了啦,支书和赵国强在前街干架呢!你快去吧,晚了就出人命啦。”

  也怨那位报信的嗓门大,连电话那边的苏书记都听得清清楚楚,苏书记立即问咋回事,支书咋和国强、就是村主任干起来啦,你快去看看。黄小凤尽量使自己保持镇静,说没大事,我去看看,回头再向您汇报。苏书记说不用啦,到时候我可就带人去啦。

  黄小凤心中打小鼓似的来到前街,到人群里一瞅,她傻眼了,李广田和赵国强都一脸白灰,喜子脸上好几道子血印,高秀红头发乱糟糟,最可怕的是自己的公公嘴角子还挂着血迹,也不知打成啥样被人架着……

  黄小凤脑袋嗡嗡的,她说:“这是干啥呀!干啥呀……”

  福贵说:“干啥?好像就为刷这标语,俩人干起来。”

  黄小凤朝墙上瞅瞅说:“这也太不应该啦,为这点小事干什么架。”

  孙万友揉着屁股说:“这可不是小事,这是大事。不是大事,你来这当队长干啥。”

  旁人说是啊,这根子说起来就在你黄队长这儿,你没来时,他俩处得挺好的,你这一来,把他们给搅坏了,村民这阵子也弄五迷啦,要么你就痛痛快快搞运动,该批就批,该斗就斗,要么就有啥事解决啥事,偷东西的警察抓,搞破鞋的往外拉,不交税的搬东西,不孝敬的罚死他……这么办,总比你这蒙里蒙登一个劲学习动员强多了……

  可能是这种场合使人有话憋不住,众人七嘴八舌冲着黄小凤说起来。村民就这样,你若是让他一个一个说,他不说,他们要说得热闹,非得你一嘴我一嘴互相抢着说才行。这种说法又有特别的效果,就是听者根本没有还嘴的机会,只能是干受着,而且,过不多久,你就被他们说得头昏脑涨,无法作答。

  一辆平板车把赵德顺老汉拉走了,村民们很快也散了,最终,剩下黄小凤和李广田。李广田还在揉眼睛,黄小凤问:“到底你俩为啥?”

  李广田说:“不知道。”

  黄小凤说:“不知道?那打啥架。”

  李广田不回答,抄起刷子,蘸蘸桶里剩下的白灰水,往墙上接着刷字。他狠狠地写了个运动的运字。

  黄小凤喊:“错啦,是活动!”

  李广田把刷子一摔:“我倒霉就倒在你这活动上。不如搞运动!”

  说罢,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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