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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赵国强点点头说:“黄队长,您说得对,农村里的思想政治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不可大意,比如像搞封建迷信的,还有违法乱纪的,都该时常敲起警钟。问题是,目前农村最主要的,还是发展经济,把群众的积极性,引导到这方面上来,这才是群众根本利益所在……”

  黄小凤打断国强的话说:“发展经济的大方向是完全对的。可那是一个长远的大目标,像三将这样的地方,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儿要彻底改变面貌,不是三天两早上的事,那是要付出长久的努力……”

  赵国强有些激动,朝黄小凤摆摆手。“我听出你的意思。是不是三天两早上的事,可不能因为这样,就把群众致富的脚步放慢,甚至在思想上产生误解,把在富裕路上走在前面的人,当成一种目标去对准他们……”

  黄小凤说:“说清楚一点,谁把他们当成目标又对准他们?”

  赵国强说:“我有这种感觉。也许不准,但你们工作队,起码在你的脑子里,一直把这些富裕户列在前面。”

  黄小凤不由地一愣,暗道这个国强不简单呀,居然猜到我心里去了。她笑笑说:“就是把这些富户列在前面,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们更需要加强思想教育,需要加强自我修养……”

  赵国强严肃地说:“加强,加强,你们总是一副教训人的口气,从来没有把老百姓与自己平等看待。要说自我修养,对谁都是需要的,眼下,我看当领导的比老百姓更需要。老百姓瞎胡来,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偷庄稼,毁坏公物,派出所来人就能解决。可你们当领导的呢?管着这么大地方这么多人,一旦胡来了,影响大得很呀。老百姓都说,现在是你们领导得病,让群众吃药……”

  黄小凤脸色煞白:“国强,你胡说什么!小心犯错误!”

  赵国强说:“我还没说完呢,你让我把话说完。我是不同意这话的。我觉得眼下领导和群众都不同程度地有了点病,都该吃药,认真治治。问题是,像三将村,这些年的经济发展本来就慢,瞻前顾后,左右观望,不敢放开手脚干的村民还大有人在,你们工作队若是把这些人发展经济的积极性调动起来,那才是大功一件,可要是把这事扔了,光抓些其他的鸡毛蒜皮事,我看是丢了西瓜拣了芝麻。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全说出来了。肯定有不对的地方,您多批评指正。”

  黄小凤听罢心里怪不是滋味儿。她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赵国强就是平时不爱言语的小叔子。以往她一直认为,国强比他哥差一大截子,他哥国民能说能写,这个兄弟就不行了,不光人长得要个头没个头,要牌面没牌面,最多是个干庄稼活的好手。究其原因呢,或许跟他们哥们不是一个妈有关吧。听说国民的妈还有点文化,而自己现在的婆婆,正经一个农家妇女,其子女或多或少也有点遗传……没想到,这个赵国强还能有条有理地分析这么一件事,而且还有些道理,让你不得不顺着他的思路往他的结论上去想。的确,直到带队进驻三将村,甚至直至今日,这场社教活动究竟怎么搞下去、搞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黄小凤自己心里也没个准谱。当县里领导做报告时,讲得头头是道,清清楚楚,可下来以后,才意识到领导的讲话中“水分”太多,比如国际形势,国内形势,上级文件,领导要求,工作任务,具体方法,这些内容给干部讲,就是讲得再复杂,台下的人也得耐着性子听。可到乡下就不一样了,老百姓要的是干货,你硬给人家大讲南斯拉夫,讲杜鲁门,讲苏联解体,老百姓冷丁也听不明白。村民想问的一个就是土地承包的年头到了会不会变,还有就是当初分沟里的地,都是抓阄抓的,苦乐不均,有的沟里多是果树,立马就得见到效益,有的沟里狗屁没有,一分钱也得不到,问能不能给调整一下。这些事都是非常具体的,村民对工作队期望的也是在这些事上见个真章。可工作队的工作指导思想呢,又特别强调是思想教育,就是开会、学习、发言,这些说虚不虚说实不实的套路,放在报纸上照在电视里好看,挺热闹挺像那么回事的,可真正操作起来,实在是太枯燥。比如发动群众这一条吧,按上级要求,要逐门逐户去做工作,要访贫问苦,要深入细致,跟当年八路军进村做工作一样的要求,殊不知现在农村变啦,没有谁家缺吃少穿,现在是农民都忙,忙着挣钱,你进人家院里,想用人家搭个话,人家都没时间陪着你……

  黄小凤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得走板儿了,她忙揉揉太阳穴,晃晃头,使自己将思路拽回来。不管咋说,这是上级的安排,是绝对不会错的,如果错了,就是自己没有领会好……

  她想跟赵国强说一番道理,这道理是专门讲给各级领导干部的。可是,她发现院里已经没了赵国强。夜幕笼罩的院子里,只有自己。她忽然感到院子变得很空旷,自己很孤单,这孤单使她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如此积极主动。县里机关有不少老同志嘴里说赞成赞成,但会议结束就不是那么回事,并用种种理由说自己参加不了试点,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心中并没有重视此事,这些人呀,可真是老滑头,不过,也真该佩服人家有经验……

  赵国强是被桂芝叫回屋的。桂芝站在夹道口,一个劲朝国强招手,看那意思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赵国强见黄小凤还在那沉思呢,也就没说话,一抬屁股走了。跟桂芝进屋,见孙二柱正跟玉芬指手划脚地说啥。孙二柱见了国强说你可别跟那位多说啥,小心让她抓着你的小辫整你。国强说你拉倒吧,人家工作队不是整人的。孙二柱说天下没有不整人的工作队,不整人就不叫工作队。国强说看咋整,人家把你往好里整,不赌钱,不撒谎,那还是好事呢。孙二柱不爱听了,点点头说:“好好好,我话放在这,走着瞧吧。”

  玉芬说:“中啦,别说用不着的了,你快说,冯三仙咋说的?”

  孙二往看看国强:“他在这,我不敢说。”

  玉芬说:“没事,你说吧,这里还有他呢。”

  桂芝说:“对,他也有一卦。”

  国强说:“我从来不算那玩艺。”

  孙二柱说:“你算不算是你的事,可你下一步是凶是吉,人家可给你测出来了,你爱信不信。”

  国强说:“测出来啥?让我当县长?”

  桂芝说:“你快跟他说说。”

  孙二柱说:“说就说。人家说你当前要有一难,虽不是血光之灾,也是让你打心眼里别扭的难受,你想想,嫂子在这当工作队长,她那个脾气秉性,是要把事情做在别人前头的,她要是折腾起来,还有你的好,还有咱这些亲戚的好,咱就等着倒霉吧。”

  玉芬说:“有这么严重吗?”

  孙二柱说:“就说钱家吧。本来穷个叮噹响,来个亲戚恨不得都得到邻居家借米。一下子就富了,还不是一星半点的富,富得流油,比过去地主老财富八倍,你想人家心里能舒服吗!工作队进村,旁人能给你们进好盐晶吗?你们就等着挨批斗吧!”

  玉芬说:“那咋办?”

  孙二柱嘿嘿一笑,没说话。

  玉芬问:“是不是又缺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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