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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孙家权说:“不对,还有你爹娘,你喝酒得想着他们。我可告诉你们,最近咱乡里闹股邪风,不养老人,让我整治了几个。你们别不当回事,谁要是就想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让老人喝粥吃咸菜,睡凉炕,我非整稀了他不可。”

  村民吓得直吐舌头,麻溜低头干活,都不吭声了。

  赵国强小声说:“刚才说得那么热火,咋一下就变脸训人了。”

  孙家权挠挠脑袋:“一沾这事我就来气。嗨,你们咋都跑啦?我能把你们吃了咋的……”

  村民喊:“快看,水里下来东西啦!”

  赵国强和孙家权忙站在坝上,朝河当心一望,可了不得啦,河面上白茬茬漂着一层木板子,就跟顺水的鱼一般,嗖嗖地往下窜,板子后,有两个黑乎乎的大东西在水中扑腾,眼尖的人喊:“牛!是牛!看,牛头!”

  太可惜啦!

  又是好板子,又是大活牛。对庄稼人来讲,还有比这更好的东西吗!

  几个年轻人挽起裤脚想去试巴试巴。孙家权说别冒险,万一捞不上来,淹着人就不合算了。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没往前走。

  赵国强看着水里的木板还有那时隐时现的牛头,忽然,有一股不祥之兆涌到心间,木板……牛……牛……他使劲揉揉眼,发现牛后头还有个黑东西,像根树枝子在水里半沉着……

  “有人,水里有人!”

  赵国强不顾一切飞身跳下水,后面的人也就跟着跳。紧接着,有人撇下绳子,水中的人拉着拽着,好不容易扑腾到河当心。眼看着牛带着人就要顺流而下,赵国强一下子扑到牛和人之间。天哪,牛头和人之间有绳子,肯定是缰绳,不用说,是人想拽牛反被牛拽下水。赵国强拼了命把绳子从那人手腕上解开。

  牛随着水漂远了,赵国强把那人从水中拉起来,仔细一看,把他吓坏了,原来是妹妹玉琴。

  “玉琴!玉琴!”

  上了大坝,众人连喊带叫,又给她控水,玉琴命真大,吐了几口水,慢慢醒来,问:“我的牛呢?”

  孙家权喊:“牛重要?人重要?”

  玉琴说:“牛重要。二柱让我把缰绳系手上,不许我松开。”

  孙家权问:“他呢?”

  玉琴说:“他说他怕水……”

  赵国强问:“他就眼瞅着你冲下来?”

  玉琴说:“喊来着。”

  孙家权问:“没救你?”

  玉琴说:“他让我坚持住……”

  孙家权听得脸发白,还想问啥。赵国强看看周围的村民,心里说家丑不可外扬,有啥话还是回家说去吧。正在这时,桂芝和几个妇女送饭来了,赵国强说去吃饭吧,这儿没事了,众人便散开。孙家权还是难解心头之怒,告诉众人谁也别给二柱报信儿,看他怎么办。众人都说是该这样,天底下哪有老爷们让老娘们冲锋陷阵的,这回得让孙二柱好好着着急。

  一夜过去,天空晴了,蓝汪汪像块大镜子,罩在人们的头上。河水也骤然下降,将近中午时分,拣浅的地方,裤子挽到膝盖以上就能膛过去。山里洪水就是这么邪,说来就来,说大就大,说小还就小。

  前街的水顺着新挖的几道沟都流河里去了。但却留下了一个泥泞的世界。

  用不着谁去招呼,前街的人手脚不停地收拾残局。房子的损失不算严重,但几乎所有人家的炕都泡塌了,人们忙着铲淤泥,冲家具,晒粮食,重新搭炕、垒灶、生火做饭。

  赵国强送走姐夫孙家权,就去看小学校。小学校的房子还是土坯房,村里一直想翻盖还没盖成,幸亏大水没再往村里灌,否则肯定是一泡就塌,那可就麻烦了。但就是这样,教室里也漏得不像样子了。学生们都停课在家,校长丁四海是公办教师,外派来的,他没好气地对赵国强说:“这教室再不翻盖,可要够呛。弄不好砸死人!”

  赵国强说:“再坚持一冬天,来年春天准翻盖。”

  丁四海说:“李支书说了好几年了,新教室没盖成,砖却让他借走给儿子盖房了,这叫啥事呀!”

  赵国强没吭声。这事他清楚,那是头年春天,村里张罗翻盖小学校,拉了几车砖来,后来有点啥情况给耽搁了。有一天李支书请赵国强去家里喝酒,就他两个人,喝到一半李支书便唉声叹气,说儿子要娶媳妇,想盖房子缺钱。赵国强说不用发愁可以帮着去借。李支书说眼下都手头不宽裕,不好意思张口,赵国强说自己还有几千,您拿去使吧。李支书说你的钱我更不能使,你回村给我拉套,我感谢你还感谢不过来呢。赵国强说那咋办,李支书举起酒盅说小学校的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发话借给我,来年我一准还上。赵国强那时已经半醉,又没法回绝支书的面子,一咬牙就给应下了。结果,支书儿子的新房建起来了,翻盖学校的砖却迟迟不见回来。他几次婉转地跟车支书说,李支书说手头紧,后来李支书的老伴得了毛病,弄得他们全家到处借钱瞧病,赵国强就不好再提砖的事了。

  丁四海说:“赵主任,我知道借砖的内情。你不能再给支书背黑锅,哪天上面来调查,让我们咋说?”

  赵国强说:“咋说?人家是借,借了肯定还,你别太着急了。我这不是来看看嘛,若是村里有能力,我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丁四海满不在乎地说:“那就看您的责任心啦。教室戳在这,我就当这三个老师的校长,教室塌了,我正好调走,兴许离家近点。”

  赵国强的火突突直往上撞。这要是换个旁人,他早急了。可丁四海是公派的老师,工资和关系都在县教育局,村里管不着人家,可小学校又需要他,所以,你还就得敬着三分。

  赵国强使劲把气往肚子里压,强笑笑说:“丁校长,我先找人拉点干土来,把地垫垫,您先把课给恢复了吧。”

  丁四海说:“这您放心,当老师的,见不到学生,心慌。”

  赵国强说:“那好,那好。”就到村委会去,立刻找柱子安排人拉黄土垫学校院子和教室,又嘱咐柱子,不管了校长说啥,你也别跟他来气,忍着就是了。

  柱子走了以后,赵国强一个人呆在村委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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