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何顿 >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 上页 下页


  这是一栋青砖黑瓦的两层楼的房子,是六十年代建的那种两间搭一厨的居民房,住着十六户年轻人或中年人,个个都表现出一种态度,那就是拆迁可以,但他们要住在市内,而且都要两室一厅,并且对超出的使用面积不付钱。他们住的房子,建筑面积只有四十个平方,而目前建的两室一厅建筑面积都在五十几个平方,相差十几个平方,他们不愿付一分钱,理由是付了钱房子又不是他们的。第二,鸿泰房地产公司为他们选择的几处地方,他们都嫌远了,他们要求就近为他们找房,否则他们宁可与这幢青砖黑瓦的房子同归于荆他们提出的条件是没法满足的,这两个条件都太高了,没有任何一家房地产公司可以承受。鸿泰房地产公司的人,曾把国土局、法院和公安局的人搬来了,还开了两辆推土机,限定他们两个小时内把家具什么的搬出来,准备强行拆除这幢楼房。然而没拆成,因为这十六户人均搬出了煤气瓶和汽油桶,手上执着菜刀和打火机,准备与这幢楼房共存亡。没有人敢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鸿泰公司的不敢,代表市政府的国土局和法院以及公安局(来维持秩序)来的人也不敢承担事情发生的后果,尽管东区法院已经下了强行拆除的判决书,但是这张盖着法院的大红印的判决书,在这十六户抱成一团的拆迁户面前等于是一堆废纸。这堆废纸现在就摆在何强的桌上。现在我们就在讨论如何让这堆废纸生效。

  “我们只能用各个击破的政策,”何强瞥一眼这堆废纸,很来劲地讲着废话说,“现在我们要寻出突破口,找出为头的,只有摆平为首的,才能瓦解这十六户拆迁户。”

  “问题是要找个人从中打听,谁是他们中为首的。”江哥不急不慢地说,“不要把他们想得太齐心,人都是‘大难来了各自飞’,叫化子烤火往胯下扒。人在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上,朋友都是假的。我在社会上玩了这么多年,我太清楚人的本性了。”

  我觉得江哥后面这句话倒是说得他妈的真实。

  江哥又说:“这十六户拆迁户,看上去绑成了一块,其实都是各人打着各人的算盘。”

  何强领着我,一个一个的电话,把鸿泰公司的那几个曾经被这些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的人请到了惠康美食城的大圆桌上,挑起了饲养员的重担。何强让服务员将他们胸前的玻璃杯盛满啤酒,又让服务员拿来几包三五烟,一人胸前放一包。“你们当时拆迁这十六户时,”何强端起酒杯同他们一一碰了杯后说,“一般是哪个同你们交涉拆迁的事情?”

  “一个姓王的,”他们中的一人说,“这个姓王的是在社会上玩的,好恶,开口就是一副要砍人的模样,手上总是攥着一把菜刀,蛮不讲理。”

  “还有哪个在这件事情上叫得比较凶?”何强又问,边侧着耳朵听着。

  “另外一个是姓李的,是个三十几岁的青年哥哥,长着两只狼眼睛,瞪着你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同关在动物园的铁笼子里的狼似的,也是一个整天在街上‘飘’的家伙。”他们中的另一个说,“有次我和穿着法院制服的一个法官,还有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公安干警一起走进姓李的家里,要把强行拆迁的判决书给他看,他走进厨房里把煤气瓶提了出来,要他老婆和女儿出去,说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法官脸都吓白了……”“还有谁?”何强继续说,昂着他那张牛屎样的脸。

  “主要是这两个人,”他们中的一人说。

  我们把姓王的和姓李的名字记在心上了,这两个人无疑是这十六户拆迁户的主心骨,要搬动这十六户人,就必须把这两根主心骨打断。我们开始着手调查这两个人的社会背景,研究他们的社会关系,看看这两个人的背后是不是有动不得的大人物。结果两人的社会关系都贫乏得让人没劲,居然没有一个是可以拿上台面说话的。姓李的倒是有个哥哥在一个什么单位当科长,但科长在长沙市可以用扫帚扫出几火车来!太普通了。

  这一天,一脸蠢气但命很好的刘总自己开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公爵王来了,穿着花花公子衬衣,下面一条料子极好的裤子,手上拎着一个漂亮的金利来包迈下了车,脸上遍布着自命不凡的蠢笑(我非常讨厌这种自以为自己是人的笑容),完全是一副暴发户的派头。

  “开会开会,”他兴致勃勃地嚷叫说,“把问题扯一扯,开会开会。”

  我们当时正聚精会神地在公司前的几株法国梧桐树下打牌和骂娘,边领略东南风的轻抚。这是一个有风的像是要下雨却又一直没下雨的阴天,气温在三十四度左右,室内比室外热。“就在外面开会,”江哥笑笑说,“屋里热,外面好舒服的。”

  刘总喜欢开会的时候显得正规,喜欢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围着桌子发言,谈自己的建议。“到房里开会,”刘总说,“开会就要有开会的样子。”他说着就往办公室里走去。

  江哥站起身,笑笑,对我们一招手,意思是没办法。我们自然就都一笑,往办公室里涌去。刘总已经很正经地坐在会议桌前了,脸上布满了狗屎样的庄重。我感觉做老板确实要摆出这副吃了狗屎的模样才行。刘总看了眼走进来的我,那种眼神是一种让我感觉不怎么舒服的眼神,好像我是一个没有地方吃饭,跑来寻食的狗似的。“刘总,”我叫了声。

  刘总点了下他那颗自认为很重要的猪头(在我看来他其实是个猪脑壳),吐个口什么烟,目光抛到走在我身后的何强脸上,“事情应该有眉目了罢?”他说。

  何强笑了下,“刚才我们就在商量怎样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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