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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在社会上混了几年的黄中林已没有学生腔了,而是用一种很硬的口气说:我既可以说是来应聘的,又可以说不是来应聘的。他望一眼田妖鳖和台湾鳖,昂起他的长长脸,红嘟嘟的嘴唇一笑,呈现了两排雪白的牙齿,说我打算承包你们公司的设计部。田妖鳖没想到这个说话带外地口音的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口气这么张狂,就盯着他,说承包我们的设计部?他嘲笑的样子问眼睛望着门的黄中林:你打算要多少钱一月的工资?黄中林回答:你开我一万元一月我也不嫌多。他望一眼田妖鳖,田妖鳖脸上发出了一声冷笑。在一九九四年,至少在长沙市还没有什么公司肯开一万元人民币一月给招聘的人。田妖鳖以为来的是个神经,便不感兴趣了。黄中林又说:我做不了事你给我五百元一月也嫌我拿多了。所以我不要你们开工资,这点钱我们不要,我们要的是设计费。如果我们的设计稿被甲方采用,我们拿我们该得的设计费,如果没采用,算我们白忙一场。田妖鳖感兴趣了,这在他看来是无本生意呀,他用不着掏钱养设计人员,却有人替他设计。田妖鳖说: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黄中林见田妖鳖对他感兴趣了,就告诉他:我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天津美院毕业的,姓杨;另一个是四川美院毕业的,叫马宇。田妖鳖立即用和蔼的目光望着黄中林问:我插一句,你们搞过装修设计吗?黄中林说:我们在天津和西安都搞过,现在正在金华宾馆画施工图。田妖鳖望一眼台湾鳖,用长沙普通话说:这很好,干脆不养设计人员,把设计部交给他们。他立即对黄中林客气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把你的两个朋友叫来吃餐饭见见面吧。

  杨广和马宇在金华宾馆里画着施工图,小徐今天没课,要考试了,她捧本书在里面房间啃着。杨广的叩机响了,他看了下,是个陌生号码,便拿起电话打回去,对方是黄中林,黄中林第一句话就是:宇鳖和你在一起没有?杨广说在,黄中林说:那你们放下手中的事情来长城宾馆的餐厅。杨广猜这是叫他和马宇去长城宾馆吃中饭,他放下话筒对马宇说:黄中林要我们去长城宾馆的餐厅。马宇笑笑,中鳖昨天还哭穷,今天要我们去长城宾馆餐厅,这个鳖搞什么鬼?杨广也笑笑:好像不是他一个人,他说见面再谈。马宇瞅眼小徐,你去不去?小徐的眼珠转了转,大约她是在考虑去还是不去。她说去,便快乐地将书一丢,我可以去玩了。小徐有时候真像一名女中学生,身上还没脱尽少女的稚气,尽管她读大三了。他们出门,下到一楼,上了本田雅阁车。马宇见车上落满了灰尘,就从车尾箱拿出鸡毛掸子,打着车上的灰。他把车上的灰一打,车又显得很新和漂亮了。马宇说:我不喜欢自己用的东西显得邋遢。他们很快就到了长城宾馆,三人向餐厅迈去,黄中林已在餐厅里了,一看见他们就对他们招手。他向杨广和马宇介绍他身边的两个人说:田总、谭总。大家握手,握完手坐下,谭总叫服务员上菜,跟着就聊起台湾啊大陆啊年轻人啊小姐啊什么的了。

  吃饭时,几杯酒下肚,别的废话都聊尽了,这才谈到装修设计上来。台湾鳖问:你们一般拿设计费是多少?杨广望一眼黄中林,嘿嘿一笑,说一般是拿装修全额的百分之五。他解释说:一百万拿五万。田妖说:百分之五多了,百分之三可以考虑。马宇说:长沙市哪里都是拿百分之五。黄中林插话道:百分之五和百分之三都好商量,反正只要设计过硬,多一点和少一点都无所谓。我们主要是喜欢搞设计。台湾鳖笑笑,说是这样,明天你们三个人一起来,我们签份协议,以后就按协议办事。田妖说:就按小黄说的,你们设计的图纸中标了,就给你们三个点的设计费。没中标,就不拿。马宇说:百分之五不能少。田妖想了想,说一百万以内的装修业务,你们拿百分之五的设计费,一百万以上的拿百分之三。怎么样?如果同意,明天就可以签份协议。黄中林拍了下马宇的肩膀,小声说:我的想法是先找个地方落脚,以后赚了钱我们自己开个装修公司。马宇说:我也是这样想。黄中林一笑,对田妖和台湾鳖说:明天我们来跟你们签一份协议,以后就按协议办事。

  第十五章

  王军是个正宗的长沙市人。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奶奶及他的曾祖父都是长沙人,而且是南门口一带的长沙人。南门口一带在一百多年前,曾经是码头工人、力夫和小商小贩居住的地方。也居住着几个武艺高强的教官。王军的曾祖父的父亲就是一名教官,孔武有力。这在王家的族谱上有记载的。族谱上,他曾祖父的父亲名为:王武轩。注明:打得一手好南拳,会使刀枪棍棒,为长沙守军教头。闹太平天国的时候,太平军声势浩大且如潮水般涌来时,王军的曾祖父的父亲是长沙守军的一名副统领,一身盔甲地指挥着士兵坚守长沙城,与太平军欲血奋战。据说太平军的优秀将领西王肖长贵就是被他曾祖父的父亲一箭射穿胸膛,一命呜呼的。王军的祖父是当年长沙城里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年轻时不但爱赌而且爱嫖,把长沙市的名妓个个泡尽了,为了表现豪气,一边快乐一边大把大把地撒钱,家产当然就被他撒完了。一九四九年,共产党领着解放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步入长沙城时,他祖父已成了穷光蛋,而且患了一身花柳病,为了治那些莫名其妙的花柳病变卖了祖业,搬进一间民宅里成了一名无业游民。王军的父亲继承了家族血统,文革时也是名好汉,曾率领长沙市的青年近卫军攻打这幢房子攻打那栋大楼,手指向哪里,他的手下就攻向哪里,机枪、步枪、手枪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就在他目及之处的地方轰响,将敢于抵抗的人打得从楼上或屋顶上一头栽下来。好在他自己没有血案,文革后期,他被判了十二年徒刑。就在他服刑期间里,王军在默默地成长,当王军长到十五岁时,父亲刑满释放了。父亲理着个囚头,一脸邋遢胡子,还一脸晦气,说话居然还结结巴巴,根本不是街上的人向他描述的那个英明神武的父亲了。

  王军生于武斗最厉害的一九六七年,他出生后的不几天,位于长沙市城中心五一路旁的湘绣大楼起火了,王军的母亲从窗口看见湘绣大楼起火了,烧红了半边天,紧张得要死,生怕这股大烧蔓延到她家里来。由此大家都知道了,文革期间,王军家就住在长沙市五一路湘绣大楼附近,那条街上住着许多愿意帮助人的善良人和慷慨解囊的好人,同时也住着许多喜欢扯皮打架的人,那些爱扯皮打架的人自然没道德观念,喜欢看热闹,喜欢看祸兮,看见有人拿刀杀人不是赶紧制止,而是喊打罗杀罗搞罗的。王军在这条街上长大,在这些好讲打和好讲狠的人的影响下,少年时又缺乏父亲的管束,受那些爱扯皮打架的人影响,从小就只知道一个道理,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自私自利的思想从小就镶进他脑子里了,提醒他以自我为中心,因为人不为己,连老天爷都要诛灭你。这种人,当然就不把道德放在眼里。王军被大把大把的钱迷住了,他希望别人看见他混得好,而混得好就要穿得好。他口袋里揣着那么多钱,走进友谊商店,眼睛自然被一套套高档西装吸引了。他本想把那套六千多元的皮尔卡丹西服买下来,他站在那儿犹豫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克制了这种欲望,因为钱来得并不容易。他花二千六百元买了这套穿在身上也挺精神的灰色西服,又花六百元买了双老人头皮鞋,花三百元买了件金利来衬衫,再花一百八十元买了根金利来领带。他把换下的衣裤塞进一个包里,走进发廊吹了个头,然后回家。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一时没认出他来,以为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但这张笑着的骄傲的脸分明又是他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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