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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妹子有一个这样的爸爸,又怎么会看上老三的爱情?老三呢,时常往大院里跑,借着各种由头找大院里的同龄人玩。大院里有一个与老三同龄的人,小名叫四毛。老三就是去找那个四毛玩。那时候也没什么东西玩,要玩也就是坐在一起聊天。想想那个年代,也真是乏味透顶。书没书看,电视没电视看,麻将也不敢打,最多就是下下象棋或军棋,把棋盘砸得嗑嗑响。老三那时候爱吹笛子,他的笛子还真吹得好,吹《我是一个兵》还真吹出了味儿。所以他常常到四毛家里吹笛子,把笛子吹得呜呜地叫。四毛不吹笛子,四毛的哥哥也不吹笛子,他们打着哈欠,睨着老三吹,吹完后评价两声,也算是对他的肯定。

  老三吹笛子不是给他们听的,而是给孙妹子听。那时候的夏天,大家都喜欢把竹铺搬到坪里,晚上点根蚊香,一把蒲扇握在手上,乘凉、聊天、睡觉。那时候空调这个东西还没进入家庭,对付炎热的方式也就是这个古老的办法。老三坐在竹铺上吹笛子,眼睛不是望着四毛——四毛是个不懂音乐也不爱音乐的年轻人,而是望着玉兰树下的那个竹铺,那只竹铺上坐着一个漂亮姑娘,她就是孙妹子。她坐在她家的竹铺上乘凉,她的身旁不是坐着她姐姐,就是坐着她母亲,有时候坐着她那个镇长父亲。孙妹子的父亲当年在我们眼里就同国家领导人一样,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老三就像一只叫着的癞蛤蟆,而孙妹子却是一只天鹅。癞蛤蟆又怎么可能吃到天鹅肉呢?

  你这是单相思。当他拐弯抹角地向我吐露他的心事后,我对他说。

  老三说:我觉得她看着我的目光有点那个。

  哪个?我硬有一点这样的感觉。你这是自作多情,我想当然地说。然而老三仍一如既往地去大院玩,穿得很干净,将白网球鞋上的脏渍用白粉笔涂掉,拿着笛子,像一个文艺码子。文艺码子是当年的专用术语,专指县剧团的演员。没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年轻人不会知道,在“文化大革命”中,这个世界上最吃香的人就是搞文艺的。那时候八个革命样板戏,可不是工人生产的,也不是农民种田种出来的,而是剧团的演员演出来的。《白毛女》里的白毛女和大春,《红色娘子军》里的吴琼花和洪长青,《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和杨子荣等等,都是演员演的。所以,当年搞文艺的人很香,在众人眼里全是吃香喝辣的角色。十六七岁的老三那时候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搞文艺的人,就像现在很多人都把自己改头换面成经理或外商一样。

  但孙妹子对他的良苦用心一点也没放在眼里,因为孙妹子压根儿没想到这个吹笛子的老三竟敢爱上她。在孙妹子眼里,老三根本就不算一个人。她只是觉得老三这个人老喜欢盯着她看,让她觉得讨厌。孙妹子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了,穿戴也很漂亮,且有一个镇长爸爸,她又怎么会看上一个穿着一套灰色文工团服,脚上一双白球鞋,手上攥着一支笛子的老三?她只是觉得老三这个人讨厌,老盯着她看,一双眼睛贼溜溜的。有一天,她终于对老三发话了,语句很冷淡,分量却很重。

  老三爱了孙妹子五年,也许是十年,最后被孙妹子一句话打发了。那天傍晚,老三守在大院门外,他决定约孙妹子一起去看场电影,他已经买了两张镇电影院的电影票。那时候我们排遣苦闷的惟一娱乐就是看电影。镇电影院是我们最爱光顾的场所。只要有什么新片子上映,我们就会涌到电影院前抢购电影票,常常在售票窗口前与什么人大打出手,令电影院的负责人大伤脑筋。电影是朝鲜影片,名叫《摘苹果的时候》。老三觉得他应该摘苹果了。事先,老三还跑来跟我商量,问我他约孙妹子看电影可以不。我说这是他的事。老三急不可待地瞪着我,渴望我支持他。他说:我天天想着她,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很可怜他,同时又觉得他的爱情很伟大。我说:那你就去约她看电影么。

  老三火烧眉毛的模样看着我,你是说真的?你说可以我就去,你说不可以我就不去。

  听上去,好像我操纵着他的爱情似的。我很感动,我说:那你就大胆约她看电影。

  老三支支吾吾了半天,又问我:你说她会跟我去看电影吗?你判断一下。

  我想应该会,我说,这是看电影,又不是干错事。

  老三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有信心了。但还是信心不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五分的硬币,他要让硬币来决定他的命运。他对自己说:国就是她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电影,粮就是她不愿意去。五分的硬币上,有一面是国徽,另一面是稻谷图形。他把硬币使劲摇了摇,抛到空中,看到硬币落下滚到一边不动了,他忙盯着看,一见是国徽,马上就舒眉展眼,狂喜不已。国,国,你看,国。他对我嚷叫说。有希望,有希望。

  罗老师的妻子也很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在我的记忆和眼里,我觉得罗老师的妻子比孙妹子还漂亮一些儿。我只能说是一些儿,不能说是一倍儿。孙妹子在我情窦初开的记忆里是我视野里最漂亮的姑娘,那时候学校里还有几个姑娘也漂亮,但都不及孙妹子。我一开始就感到诧异,虽不能说罗老师相貌丑陋,但至少也是相貌平平,中等偏矮个儿,一脸胡子,凭什么娶到了这么漂亮的女人?有些事情会让你一目了然,有些事情会让你不以为然,还有些事情会让你困惑。我一直就想问罗老师,问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漂亮老婆,但一直没开口问,因为这心里或多或少有一丝儿妒忌。当然这种嫉妒并没化成仇恨。

  有一天——什么事情都有个有一天——罗老师生日,叫几个玩得好的老师上他家吃饭,我也是其中一个。吃饭吃到一半时,大家因喝了点酒,就开起了玩笑。首先,几个人都承认罗夫人的菜做得好吃,不是恭维,而是真的做得好吃。比如炒肚片、爆炒腰花。还比如炒豆壳和凉拌海带等等。罗夫人十分谦虚,而罗老师却分外得意,因为几个人都在赞美他老婆。

  你是怎么追上你老婆的?一个老师非常好奇地问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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