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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汪宇的虚荣心一作祟,当然就虚构了一个数字,“万把块钱一月。”说完脸一红,由于觉得太夸张了于是又缩小一圈说,“七八千块钱一个月,有时候又没有。活得下去罗。”

  何平淡淡一笑。

  “我本来准备上午回长沙,下午到岳阳去谈一笔生意。”汪宇说,“文叔说你今天一定会来我才没有走。”

  文叔忙在一旁点着头道:“是的,我要他不走,老何,你去年没来知青点……”“去年的今天我在泰国考察。”何平说。

  文叔往何平的碗里敬一块肉时,何平忙挡住文叔的筷子,文叔当然就又一次找到了他终于想说的话题,“你手上的金戒指好多钱一个?”

  何平就笑笑,扒了口饭。

  “你这上面镶的是真宝石不?”汪宇忍不住问。

  “这是最好的缅甸宝石。”何平说他去年这个时候到泰国考察时,特意绕道去缅甸买的,红的这颗是一万一千美金,相当于人民币九万多元,绿的这颗是用三万一千元人民币买的。“我并不喜欢戴这些花花哨哨的东西,其实还是个累赘。”何平解释说,望着汪宇,“但生意场中,你不戴这些东西就找不到信任,对方就不跟你来神,所以不舒服也只好戴,有时候一想就烦躁,不晓得那个浅薄的杂种带的这个头!”

  汪宇觉得可恨的造物主对他太不公平了。同样是从这间知青屋里飘出去的公马,一个可以开轿车,戴九万多和三万多的宝石戒指,一个却只有骑吭吭哧哧做烂响的玉河土狗子的命。他想不出自己在那一天与什么事情上开罪了这位厚此薄彼的造物主!澳阕鍪裁瓷猓俊蓖粲钗省?

  “房地产,”何平说,“我和一个台湾老板合资经营二家房地产公司。”

  “那赚钱赚肿呆。你这鳖赚了一千万没有?”汪宇嫉羡得丢弃了文明礼貌,“讲老实话,你这鳖?”

  何平嘿嘿一笑,瞟了眼汪宇却不说。

  “不得打劫你罗,两个老朋友。”

  “是那样子去。”何平轻描淡写地说。

  “啧啧,”文叔佩服得流出了口水,“你真有狠。”

  “现在有钱的多,我不算什么。”何平说,又扔了支万宝路给汪宇和文叔。“走呗,”他看着汪宇,“到上面看看呗?”

  两人当然就站起了身,何平走到轿车旁,打开车门拿出了两包纸钱和一把香,汪宇打量着车头上的外文字,不认识,“你这是什么牌子的车?”他忍不住好奇说。

  “皇冠3·0,去年上半年买的。”

  “好多钱?”

  “三十几万。”何平说,“我原来是开一辆上海。”

  汪宇再也没说话了,心里当然就为自己凄凉得无以复加。两人来到方琳的墓前时,何平就蹲下将那包纸钱解散,点上十八根香,一一插在墓碑前,插成一个“八”字,然后用打火机将纸钱点燃,放进八字内去燃烧,当然就烟雾缭绕什么的。他干得那么认真。仿佛身旁没有人似的。

  汪宇很有些不悦,如果说关系,躺在坟墓里业已十七年,五脏六腑早已化成水从棺木里渗透出来并滋补了两旁的茶树的方琳——曾经被知青点誉为“王晓棠”的方琳,和他汪宇才算得上有点恋人关系。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给死者烧香的胖子、暴发户,无论从哪一点上讲也没有资格而且也没有理由这么虔诚!当然汪宇还没抛弃理智,不会与这位赚饱了钱的暴发户争抢死者什么的。

  “你相信死人是最好的朋友这句名言不?”当何平专心致志地烧完纸钱,站起身拍掉落在身上的纸灰,换了一种表情说。

  “我什么都不信,”汪宇有点气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朋友可言?鳖话。”

  何平笑笑,并不恼:“我每年到清明节这几天,方琳和老满哥就自然走进了我的视野,不骗你。”何平扫了眼周围的茶树林和惨淡的苍穹。“搞得我工作效率很低,做事事倍功半。”

  “我没这种感觉。”

  “我总觉得一临近清明节,方琳和老满哥的灵魂就缠上我了。

  真的咧,好象是他们把我拉到知青点来的。”何平说,“我原本今天不想来,尽是事。但早上一出车,差点就跟一辆迎面开来的货车相撞了。我想我今天不来烧香,今年就会倒霉。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其实我下午还有好几个生意应酬,都推到明天了。崽骗你。”

  汪宇想,真应了“穷算命,富烧香”这句活。“你这是心理作用。”汪宇说。

  “也许,但是我昨天夜里很清晰地梦见老满哥坐在床上读哲学著作,还找我说话。又梦见方琳背靠前面那棵大樟树,手里玩着长辫子。”

  这时,一阵南风刮来,方琳墓前的那堆乌黑的纸灰顿时沸沸扬扬地飞上了天,同一大群黑蝴蝶一样飞散开去。“哎呀,这是方琳显灵!”何平说,脸上就很激动什么的了。

  那年四月,新知青点的建造工作已接近尾声了,方琳就是在最后几天出事的。方琳挑着一担瓦,踩得跳板一跷,于是方琳、跳板和两箢箕六十片瓦(我亲手装的)一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就这么回事。

  三月下旬的一个淫雨霏霏的下午,H局运来了两汽车瓦。顺便说一句,建知青点的砖瓦树木都是H局从长沙一车一车运来的,知青和农民不过只是出了点力而已。因为两位司机急着要赶回去,大家只好穿的穿雨衣戴的戴斗笠,冒雨把两汽车瓦卸到了坪上,为此还有两个女知青和三个男知青因淋了雨感冒了好几天,整日鼻涕喷嚏什么的,其中一个便是方琳。这场充满晦气的雨整整落了十天,大大细细地落,落得知青点的床铺架子,桌子和凳子脚都长了霉,待雨过天晴已是四月初了。这就是说临近“春插”了,我们那一带的农民向来是插了田过“五·一”的,也就是说知青林场的茶叶得赶在农历谷雨节气前摘下一批了,谷雨前摘的茶和谷雨后采的茶味道很有点区别。事情一多,时间就显得短促了,于是兵分两路抢时间,女知青上山摘茶叶,男知青当副工,挑瓦上屋。王书记也作了指示,必须在春插前盖好屋顶,春插后再来粉刷室内的墙壁和整饰地面。一大早,男知青就挑着一担担瓦上了屋顶,屋顶上爬着十几个从各生产队抽调上来的泥工,知青的任务就是把一担担瓦送到泥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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