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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王哥当然就拿着严小平的杯子走到酒缸前舀了半斤劣质白酒,称半斤花生米,严小平扔一句给王哥,我在屋里顶多一天呷三两白酒,在知青点,一天呷得一斤。严小平红着两只小眼睛对方琳说,很气愤的模样,酒里肯定兑了水。我哪里呷得这么多酒罗,他妈的X!

  代销店的王哥是大队书记的亲弟弟,三十几岁,占着亲哥哥是大队书记手握大权,干惯了缺斤少两的勾当,对知识青年更是背斧头砍。知识青年都是来农村“镀金”的,都想早日招工回城而忌讳得罪哥哥是大队书记的他,他当然就干得肆无忌惮,斧头于是就横来扫去地砍。严小平见他提到柜台上的秤盘里的半斤花生米还不及一星期前看《英雄儿女》的那个傍晚他在福兴供销社买的三毛钱花生米多,顿时怒火万丈(也是由于呷了酒!)地喝道:你这有半斤哎?你这有半斤花生米老子去死!

  王哥也火了,你向秤要罗!吼什么吼!

  你秤有鬼呆,你妈妈的X!

  你妈妈的X咧!王哥回骂了严小平一句,老子不卖给你!说着他把花生米倒进了食品瓶里,将秤重重地往缸盖上一放,做出要打架的模样捋着袖子。我活这么大还没看见过恶的!还怕你严小平?王哥激动地吼着道,很凶。

  你出来罗,你没看见过恶的,现在你看见了。你看我打死你这杂种,你出来!

  你有本事进来!你看我打死你!王哥凶道。

  算了,严小平。方琳劝阻说,莫跟他吵!

  那边有一扇门敞开着,血往上涌的严小平当然就浑身是胆地走了过去。但是,他刚刚走进代销店的门,王哥就狠力把他往外一推,严小平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湿乎乎的泥巴地上了。长了二十几岁,早几年以讲狠斗勇闻名H局左近街头的严小平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然就爬起来疯子一样冲了进去,照着王哥的脸就是一拳。王哥有哥哥做后盾,底气就相当足,拳头自然很重。严小平喝酒喝得身体软软的,打出去的拳头也就软软的,不久又被王哥按在地上打心里就更加悲愤,这当儿走来了两个农民,其中一个手里拿把砌墙刀。两农民见状,忙涌进代销店扯架,当然是将骑在严小平身上的王哥拉开。严小平爬起来,见柜台上搁着把砌刀,顺手操起砌刀就那么劈过去,跟泥工师傅砍砖头一般发出嘭地一响,王哥的后脑壳便裂开了一条六公分的缝,血汨汨地往外涌,欢腾地朝背心里流去。

  快快快快快到医院去。两个农民吓得慌里慌张说。

  这当儿老满哥、汪宇等几个知青跑了来。方琳见自己阻挡不住他们打架,就伞也没打跑进知青点把他们喊来的。老满哥见王哥一脑壳的血就深感事情很严重,严小平(事实上严小平已被面前的景象吓傻了,靠着柜台呆呆地站着),老满哥喊了声,还不快走。

  严小平醒过神来,一脸蜡白,当然还很凄惨。还不快走,老满哥说,还不快走!快走罗,蠢宝!

  走到哪里去罗?严小平睁着两只单眼皮小眼睛,没有主意地望着老满哥。

  回长沙去躲几天,你总不想被吊起来打罗?

  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严小平说。

  老满哥当即就掏出两块钱给严小平(回长沙的车费只要一块六角钱!)拿起汪宇的那把烂黑布伞,扯着严小平离开了代销店,一会便隐匿在茫茫雨雾中了。

  那天晚上八点钟,大队王书记领着治保委员和民兵连长神气活现地来到了知青点。开会开会,治保委员冲着每扇门嚷叫,都带张凳子到食堂里开会,快点快点,要行动军事化!

  大家密密匝匝地挤坐在食堂里,都瞧着一脸怒气的王书记,王书记坐在眼镜鬼的铺上,手上夹根烟,一双金鱼眼睛故作威猛地这个脸上那个脸上地盯了遍。严小平哪里去了?他明知故问道,望着大家,把严小平喊来!

  严小平回长沙去了。一个知青说。

  我知道。贫下中农已向我作了汇报!王书记大声说,一只手上下运动着。我还知道是郑建国(老满哥的大名)唆使严小平溜回长沙的!郑建国,我不管你是不是老知青老满哥,你明早跟我把严小平寻回知青点!打伤了人想跑,跑到哪里去哦!严小平的户口本还在我手上,跑得脱?!把长沙水佬倌的歪风邪气搬到我光明大队来,这还了得?这股歪风不煞住,那还下得地!怕是我们贫下中农还怕了你们几个城里伢子不成?贫下中农可以来硬的……他说了很多,当然会就开得很长,十点多钟会才散。

  我步入房间时,老满哥坐在床上抽烟,瞥着我。你明天去把严小平找回来呗?我说。

  我找卵!老满哥不屑道,老子反正回不了城,还怕他威胁我呀,说完他深深地吸口烟,又很有劲地出了口粗气。严小平也是,失恋也载不得这样瞎搞啥!他又狠狠地吸口烟,昂起头望着蔑顶天花板。

  我走了出来,正碰上冯焱焱提着桶子去食堂打水洗脚。焱焱,我说,没下雨了,我们到外面走走呗?

  她瞅我一眼,把桶子放回房里,跟着我往前面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天黑沉沉的,世界一片荒凉,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划破夜的静寂。焱焱,我们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旁时,我转身把她紧紧地搂着。我心里有点过不得。

  什么过不得?

  想起我跟你好了,严小平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真的。

  严小平你还不了解?!我就是不同你好,也不会同他好,我一直就看他不起,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追求我,我不喜欢严小平。

  那我心里又踏实一点。我说。

  你这样想干什么?谈爱又不能勉强的。冯焱焱说,再说,他这是自己要变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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