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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建国把视线抛到山下,一些同学已经开始排队打饭了。饭是排长率领班长从炊事班的饭锅了里打来的,再由班长分配给自己班的每个同学。何建国陡然感到肚子饿得直叫,咕咕咕什么的。

  “我肚子饿得直叫,要吃饭了。”他看了眼蓝蓝的天空,又偏过头来望了眼李林,李林也望着他。“我吃饭去,我饿了。”

  何建国走下山坡时,见孙小燕提着一塑料桶饭,艰难困苦的样子向上面走来,就赶紧跑过去接孙小燕手中的饭桶。“我来提我来提。”他向孙小燕讨好地一笑。

  下午三点钟,休息了一个中午的同学,在不很强烈的太阳里站好队后,彭指导员站在一块高高的奇形怪状的石头上,扯开喉咙对着电喇叭作了些交代,于是队伍又开始向前方开拔了,自然是浩浩荡荡的。“我们唱一首革命歌曲,提高士气啊咧。”彭指导员举着电喇叭走过来,高声起歌道:“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预备唱!”

  于是87排的全体同学就敞开喉咙唱毛主席语录歌。《世界是你们的》了。何建国没有开口唱,他没有劲唱。李林也没有唱,杨小平也没有唱。彭指导员的眼睛很好,耳朵也很尖,他走过来,“你们这里没有声音啊咧。”他指出说,脸上是批评的表情。

  彭指导员喜欢在一句话的后面老是加上“啊咧”两个语气词。

  比如说,他批评同学时总是说“你要表现好啊咧”或者说“你这种表现不行啊咧”。彭指导员总是用“啊咧”两字在他说的一句话后面结尾,大概是表示凝重什么的。彭指导员批评你时,眼睛就很革命地瞪着你,表示他不怕你。彭指导员在教室里宣讲他自己的家史时,总是一脸标榜的形容道,他祖宗十八代都可以请你去查,十八代都是深受地主压迫的正宗的贫农。他搭帮共产党,翻身做了社会的主人。他现在是恩格斯说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就这么回事。

  “你们这里没有声音啊咧,怎么回事?”彭指导员大声质问。

  何建国和杨小平马上就张口唱起来:“……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队伍继续向前走着,“彭指导员最讨嫌。”杨小平说,“我猜要我们拉练的馊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他只想体现出他最革命,一个祖宗十八代都是乡里宝的神经。”

  “他想当校长。”何建国估计说。

  在学校里,校长是最大的官。“他这乡里宝当校长,那我不读书了。”杨小平说。

  “莫说了,招呼他听见了。”李林小声说,望着站在那里冲他们鼓士气的彭指导员。彭指导员正站在路旁,手举电喇叭,一只手打着拍子地唱着歌。

  “听见了也不怕他。”杨小平讲狠地一昂头,“最多就是不读书了,把我开除。”

  他们待彭指导员离开他们后,杨小平又摸出了烟,递了支给何建国,但他没递给李林。李林问他要大前门烟抽,杨小平说:“你莫浪费,你只是好玩,又没真正的烟瘾。”

  “我有烟瘾。”李林继续问他要,“搞一根看?”

  “你是假抽烟。”杨小平说。

  “我是真抽烟。”李林伸手要,“来罗。”

  杨小平用不着讨好李林,骨子里他还有点看李林不来,因为李林的父亲是拖板车的,长期是一身臭汗地从他眼前过路,一张脸黑不溜秋的。“你自己有烟抽。”杨小平说。

  “我的烟比你的烟差些,”李林说,望着他,“搞根大前门给我,莫小气罗。”

  杨小平对他一笑,“我只剩一根了。”他说,“还有这么长一截路要走。”

  李林就不再问他要了,而是把眼睛四处望,看着路两旁的景色。路两旁自然是金灿灿的田野和树木,和正在田头上劳动的农民和抬起头看着这支队伍路过的小孩。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预备唱!”走在前面的赵营长情绪来了,回过头来对87徘的全体同学发出号召地唱道。前面86排的同学唱完一首歌后,为了消除大家行军的疲劳感,把上午出发时那种饱满的情绪调动起来,忽然就集体大声嚷道:“87排的,来一个!87排的,来一个!一二三,快快快!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87排的,来一个!……”赵营长7排的同学没有反应,就回过头来大声起唱道:“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唱!”他自己率先唱起来,87排的同学没精打采地跟着赵营长唱着,肩上掮着他们的疲劳,歌声当然就软绵绵的,听上去自然就一点也不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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