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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二天马民醒得很早,这也是由于他睡多了的缘故。他爬起床,拿起口袋里的烟,点上一支又坐到床上,目光很自然地就抛到了墙上那幅周小峰的得意之作上。天蒙蒙亮了,墙上的画当然是隐隐约约地呈现在他眼里,一会清晰可见了。他盯着画上的那条牛,事实上只是一个甩着尾巴的牛屁股和一个牛角。我就是那条牛,我就是荒原上的那条牛。我的感情生活是一片荒原。他对着墙上的画说,珊珊是个精神病患者,我和她不可能在感情上沟通。你可以想象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感情上能够相通?

  我的感情生活是一片辽阔的荒原。马民这么坐了一个小时,妻子和女儿都起床了。女儿一起床就爬到他床上,不说话,抱着他的腿还要睡的样子。她是被妻子叫醒的,叫得早了点,但没办法,女儿吃东西很慢,而他又希望女儿吃好了再去上学。妻子穿着睡衣走过来,脸上遍布着从梦中带来的疲倦。她见满屋都是烟,瞥他一眼,马上对女儿说:“天天,洗脸漱口去。快去。”

  天天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两只小手抱着爸爸的腿。“快起来,”马民说,“慢点你又迟到,你是班长,又拿着开教室门的钥匙,班长要起好带好头作用。”

  女儿还不肯起床,马民在女儿屁股上爱昵地拍了下。“听话,你一迟到黄老师就会批评你。你想挨批评,小班长?”

  女儿一听黄老师的名字就爬起来,走进厨房漱口洗脸去了。妻子在灶上煮好蛋,忙出门去买包子,因为女儿爱吃包子不爱吃面条。一会儿,妻子买好包子进来了。“快吃包子,还是热的。”

  “先吃蛋,”马民提醒说,“蛋重要些。”

  妻子听马民这么说,就进厨房里把煮鸡蛋的锅子从液化气灶上端下来,拿到水龙头下去降温。“又是鸡蛋,横直吃鸡蛋。”天天抱怨说,“我不吃。”

  马民一听火了,翻身下床,“你不吃鸡蛋,饿死你这家伙!”

  “饿死就饿死,”女儿赌气说,把她那张小脸蛋扭到了一边,表示她不怕饿死。

  “我小时连鸡蛋的影子都没见过。”马民大喝了声,“我命令你吃鸡蛋。”

  “天天快吃鸡蛋,”妻子已为女儿剥掉了鸡蛋壳,“爸爸会打人了。”

  “打就打,”天天说,脸仍然望着那边。

  马民觉得自己把她娇坏了,自己什么事情都由她干,她当然就可以这么无视他的存在,马民一想这些不免就大怒,想起自己当年那么害怕父亲,父亲指东他就不敢看西,而女儿却不怕他。

  “你吃不吃?”马民心想只怕是要树立点威信给她看,就大叫一声,眼睛都瞪圆了,“你是不怕挨打是罢?”说着他就拍了女儿肩膀一下,这一下拍得并不重,他是知道轻重的,但女儿却借机哭了。

  “哎呀,老子没打你,你还哭?你吃不?”

  天天拿起了已剥去壳的那只鸡蛋,哭着吃起来……马民洗完脸漱完口,坐到沙发上吃着鸡蛋,接着又吃了个包子。他见女儿还没吃完手中的鸡蛋,又来脾气了,“快点吃,蠢猪。”

  马民学着当年父亲那种恶相骂了句,又告诫女儿,“你下次再吃鸡蛋讲价钱,我要把你打蠢。鸡蛋是什么,鸡蛋是营养,猪哎!”

  “我不要鸡蛋的营养。”女儿犟嘴说。

  “你懂得什么屁?你不要也要你要!”马民大声说,望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快点吃。你这不听话的家伙,我唯愿今天黄老师放肆批评你。”

  “批评你呢!”女儿犟了句嘴。

  马民笑了,不是生气地笑而是很高兴地笑了。“批评我?我又不是你们学前班的学生。爸爸小时候是很逗老师喜欢的。你也要逗老师喜欢,听见吗?”

  女儿噘着嘴唇出门后,马民感到脑壳沉沉的,昨天中午喝进肚子里的那些液体,此刻还在他脑海里作祟。他又躺到床上睡下了。他以为他不会睡着,最多就是躺在床上休息,因为他觉得他昨天睡得太多了。但是他的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看了几眼,甚至什么都没有想,瞌睡就袭上了他的眼睛。他按灭烟蒂,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他其实是有事的,但直到中午了他才重新醒来。这一醒来,脑壳就好使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他问妻子。

  妻子盯着他,“你没有要我叫醒你。”

  马民觉得也是,就没有责备妻子,只是说了句:“我还有事呢。”

  妻子走进厨房炒菜,马民躺在床上,考虑下午和晚上将干些什么。这一幕本该是每天清早在他脑子里过滤的,今天却移植到了中午。他当然想着昨天上午同彭晓打传呼机的事,彭晓昨天回答说今天有时间和他吃饭。他昨天的打算是今天上午打她的传呼机,今天中午约她出来吃饭的,但这个打算被睡眠这只大虫无情地吞噬了。妻子走进来对他一笑,脸上出现了一个大括号,说要吃饭了,要他起床。他望妻子一眼,叹了一声。

  妻子睁着两只大眼睛愣愣地盯他,“你叹什么气?”

  “不叹什么气,”马民本来想说“叹你是个神经的气”,但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大弯。然而他又不甘心地点拨她说:“你其实还年轻,还可以好好地收拾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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