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何顿 > 荒原上的阳光 | 上页 下页


  “还玩一下。”周小峰说,“好好地陪我这位老弟,不然没钱付给你的。”

  小姐看一眼周小峰,目光扔到了乐池里,乐他的地上闪烁着一片红红绿绿的光斑。一支抒情歌曲又开始在大厅里飘荡起来,就像蝴蝶在你耳边飞着一样。小姐理了下头发,重新把脸上的笑容布置得很温柔可爱,对马民娇声说:“我们先跳跳舞行吗?”

  马民绷着脸站起身,两人步入舞池里,马民就搂着她,随着有力的节奏声跳着舞。一支舞跳完,两人回到座位上,马民拿起一支烟放到嘴边叼着,点燃,抽了一截,又和那个小姐步入了舞池,不再想入非非地很随便地跳着舞。

  晚上十一点钟,两人从港岛夜总会走出来,两个小姐跟了出来,马民付了一百元小费给了紧跟在他身边的姑娘,马民走进桑塔纳,发动了汽车。周小峰想约那个同她跳舞的姑娘一起走,在那里做她的思想工作。马民等了一气,见他还在那里罗唆,就烦躁地按了几声喇叭,按得喇叭发出刺耳的叫声。周小峰快快地走过来,脸上飘扬着不快,一张脸就显得黑黑的。“你今天怎么了?”

  周小峰钻进汽车后,马民质问他,“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罗唆的?不同意就走,又不是谈爱。”

  “我也还喜欢那个小姐,”周小峰说。“身材极好的,也很会说话。”

  “对于这样的女人,不要谈喜欢两个字。”马民将汽车驶上马路,“我是把她们不做人看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她们都不配你喜欢。”

  “你怎么有这样的思想?”

  “这个思想还是你灌输给我的。”马民说,“你是一天一个思想,你被叔本华毒害得太深了。叔本华那玩把戏的要是死在长沙,我要调两个民工去挖他的坟墓。”

  “你没有资格说叔本华,你连他的书都没啃过一本。”

  “我只喜欢毛主席。”马民说,把车驶到了快车道上,“毛主席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样的话好有气魄?至于叔本华,做我的崽,我还要考虑。”

  周小峰不屑回答地一笑,把眼光抛到了暗幽幽的马路上。街上车辆行人都已经稀少了,只有路灯在昏暗的大马路上闪烁。马民把周小峰送回家,自己就开着汽车朝家里奔去。妻子居然还没入睡,见他进来,就从床上坐起来说:“你怎么才回来?”

  “和周小峰一起有事去了,”马民懒懒地说,“你睡觉。”

  马民洗了脸,洗了脚,坐在客厅里点上支烟吸了几口,觉得口发躁,便揿灭烟蒂,叹口气,走进卧室。妻子在昏暗的电灯(女儿睡觉害怕黑暗而特意装的小灯泡)下,睁着两只灰暗的眼睛愣愣地瞧着他——那两只眼睛里的世界是离奇而惨淡的;头发散乱在天蓝色的枕头上,一张憔悴的脸对着他。“你还没睡着?”他说,“你晚上吃药没有?”

  “吃了。”

  “吃了就应该睡得着,怎么又睡不着的,想什么?”

  “没想什么。”妻子睁着两只黄黄的眼珠望着他,妻子的眼眸很大,是那种大眼睛女人,愣着瞧着你时,眼睛就显得大得让你不舒服。妻子愣着瞧着他,想征求他同意的样子,“我不吃药了好不好?我这几天腿发麻,就是吃了药,脑壳也是木的。”

  “那不行。”马民起身点了下烟灰,“医生说,起码要吃两年,你现在还只吃了一年,要吃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上次你就是吃了大半年就没吃了,结果不是又发了?你再发你的工作能力就会进一步下降。我情愿要你吃药,情愿要你脑壳是木的。你现在还只三十三岁,你的生活道路还很漫长,你不好好养病,吃亏的是你自己,晓得不?”

  妻子的一双瞳仁黄黄的,很散漫。

  “我只愿你快点好起来,你的身体是我最担心的。”马民瞧着她,“好好睡觉。”

  妻子合上了那双大眼睛,但上眼睑却在眼球上不听思维地微微颤栗。

  马民的妻子早在三年前就不是正常人了,精神和思想都成了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那个世界就是精神病患者的世界。马民在妻子面前有一种负疚感,总觉得妻子的不愉快,妻子在厂里遭到来自各方面的打击,例如不给她加工资等等,都与他用欺骗的手段背叛军工厂有关。六年前,当厂里有人看见他请了并事假在外面搞装修而使家里富起来后,就不再同意他请病假了,并在大会小会上严厉地批评了此事,只是没点名道姓了,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说马民。马民知道请病假不行了,就提出停薪留职,但是身为军人出身的分厂厂长,却不同意他停薪留职到外面去发财。分厂长仰起头不愿意望他地看着立在墙角的档案柜,“要就调出去,要就辞职。”

  “怎么别的工厂的工人就可以停薪留职,我就不能?”马民生气地瞥着厂长。

  “我们是军工厂,有铁的纪律。”厂长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说,“我们一分厂不搞这一套。我们一分厂的哪个职工不是上班规规矩矩的?我不搞停薪留职这一套。”

  “我就是要留职停薪,”马民赌气地冲他大叫了声。

  “我就是不同意你留职停薪,除非我不当这个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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