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何顿 > 灰色少年 | 上页 下页


  那是一节毫无乐趣的图画课,下课铃一响,罗小毛和杨小汉便猎狗一般蹿了出来,背着书包。“大力哥。”杨小汉走上去便讨好地道,把一包“岳麓山”烟递到了王大力手上。王大力挥起九节鞭抽了面前的法国梧桐树一下,把梧桐树干的皮都抽裂了,“那个鳖的脑壳有这硬不?”杨小汉高兴得满脸欢笑说:“那还得了,有这硬那不是铁脑壳?!”不一会同学们就一群群地涌了出来,于是罗小毛和杨小汉便眼睛雪亮亮地盯着每一张出来的脸,然而,当同学们都走完时却不见那个高年级的同学露面。后来听说那个高年级的同班同学见罗小毛和杨小汉与一个模样孔武有力的人站在一起,警惕地折回去向那同学报了信。于是那同学从学校后面翻围墙逃回家了。“横直打得到,”王大力不计较自己扑空说,“除非他这一世不来读书了。”

  三个人颇失望地朝回家的路上走时,王大力见天气很好,天空碧蓝,就提议说:“好几天没游泳了,下午游泳去不?”“我很想游泳,”罗小毛附和道,“就怕我爸爸要我去推板车。”“要杨小汉到你屋里捏个白就是。”王大力说。罗小毛望着杨小汉说:“那你吃了中饭就来,晓不?”中午,杨小汉在罗小毛的父亲正准备脱衣服午休的当儿,一脸正经地走进来了。“罗伯伯,”他叫了罗小毛,的父亲一声,“金老师安排我们今天下午到学校去背《为人民服务》。”杨小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进一步撒谎道,“班长要求我们到她家去背。”罗小毛的父亲和言悦色地说:“那就去吧。”罗小毛当然就很幸福地背起书包,对杨小汉灿然一笑,两人就煞有介事地出了门。王大力正在他家的厨房外磨一把自做的匕首,在麻石上磨,那种磨刀发出的声音吱吱吱地使罗小毛和杨小汉听了牙齿都酸了。“就快磨完了,”王大力瞥他们一眼说,“等下罗。”他把磨得尖尖亮亮的匕首递给罗小毛看,“打架时把匕首掏出来总吸得两个人住罢?”“嗯罗,”罗小毛欣赏道。王大力瞟罗小毛一眼,“你这鳖也搞一把不罗?”“我做一把罗,”罗小毛憧憬道,“这可以壮胆。”杨小汉想象自己有把匕首会有多么神气活现,倘若前天上午他身上带着这件家伙,那个高年级的同学不会被他吓醉?“大力哥,帮我做一把好不?”杨小汉说,“手上有把匕首壮胆些。”“壮胆?”

  王大力鄙夷他的形容说,“你拿把刀子吓白菜哦?”杨小汉脸炸地通红,“我自己去做一把,”他难过地说。

  3个人走到街上时只觉得满地阳光黄灿灿的,街上除了一些车辆奔来跑去外,没有什么人走动。3个人横过马路,缓缓走到湘江边上,瞧了眼碧蓝的天空和碧清的河水,大步跑下防洪堤,站到了稳稳地浮在岸边的木排上。宽广的河道上河风很大。罗小毛和工大力毅然脱下卫生衣和裤子后,都不由得打了个冷噤。“有点冷,”罗小毛说,瞥着碧清的湘江水。王大力给他打气道:“毛主席冬天还洗冷水澡,怕什么冷!”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往河里一栽。

  “下来罗,不冷。”王大力仰起头说。罗小毛弯下身,用手舀了点河水拍到自己胸脯上,顿感凉浸浸地不由得又打了个更大的冷噤。

  于是他又望着碧蓝的天空凶凶地做了几节广播体操,一咬牙,蛤蟆样一头栽进了清冷的河中,勇往直前地游着,河上除了几条船航行外,就只有两个小脑袋在水中移动了。两人比赛似的径直游到河中心,又折回来时身上已丝毫没有冷的感觉了。杨小汉仍蹲在木排上望着他们,一副很想游又怕冷的模样。“下来游罗,”王大力说。杨小汉摇摇头说:“我还是不游。”“你既然要跟我学打架,”王大力攀着木排,抬起尖尖的脑壳庄严地宣告说,“你就得听师傅的,现在师傅命令你游泳。”杨小汉站起身,三下两下地脱去衣裤,胆颤心惊地跃进了水里,但他只游了十几米远身体就朝下沉了,双手在水上乱打,一副可怕的挣扎相。“快救他,”罗小毛紧张道,迅速朝杨小汉游去。王大力水性好,一猛子就扎到了杨小汉身前,托起杨小汉的下巴。罗小毛却抓住了杨小汉的一只手,两人吃力地将杨小汉拉到了木排上,杨小汉的双脚蓦地抽筋,两条腿蜷缩成青蛙腿了,脚趾头如鸡爪般紧勾在一块。王大力看见过救溺水者,忙跪在木排上使劲掐杨小汉的腿,接着用手压杨小汉的肚子。杨小汉反应过来了,大口大口在呕着河水,十分后怕地呜呜呜呜呜哭起来……杨小汉再也不敢下河游泳了,他甚至连湘江边上也不敢去了。

  那时候5元钱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小数目。杨小汉的母亲是第二天上午发现自己丢了5元钱的,当然就伤心得不得了,以至下午在食堂里切菜时,因走神切开了自己的食指而鲜血直流。杨小汉无精打采地从湘江边上走回家时,见母亲比中午时还要六神无主,且手指上包着透出殷红的白纱布不觉就后悔起来。杨小汉毕竟是个乖孩子,忍不住分担母亲的忧虑说:“妈妈,钱是我拿了。”杨小汉压根儿没想到他母亲会暴跳如雷,且一双眼睛同动物园里的雌豹样射出了凶光。“你好害人呀,你这黄眼畜牲!”他母亲操起缝纫机上的竹尺就劈头盖脑地横砍竖打起来。“钱呢?你这畜牲,钱呢?哎!”杨小汉被他母亲打得抱头鼠窜,临了他只好躲到床下,把口袋里还剩的几毛钱扔了出来。他母亲心都碎了,“就只剩这么点了?”她操起门背后晒衣服的木叉子,朝床底下恶狠狠地乱捅着,其中某一下戳破了杨小汉的嘴唇。

  杨小汉“哎哟”一声尖叫,呜呜呜地痛哭起来,那颇有痛改前非之意的啜泣声让他母亲心里舒但了许多。杨小汉把什么都向他母亲说了,一边呜呜咽咽。

  次日上午,杨小汉的母亲牵着他,大步迈到食堂门前的垃圾堆旁,冲正专心致志地把垃圾朝板车上铲的老罗校长没好气地说:“老罗,罗小毛把我小汉带坏了。”罗小毛的父亲抬起头瞅着她:“什么事?”“罗小毛骗小汉请客还不算,还差点害小汉淹死。”她尖声尖气道,“昨天下午,罗小毛和另一个没读书了的大孩子,硬逼我小汉下河游泳。”“昨天下午是你小汉来喊我儿子,”罗小毛的父亲抑制着火气说,“不要胡说。”罗小毛的父亲来火的原因是,这个很早就死了丈夫的从前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的没半点文化的女职工,竟敢这么气势汹汹地指责他。那天中午罗小毛放学回家,刚放下书包,父亲便冲他咆哮一声道:“过来!”父亲咬着牙说,“你有什么本事要杨小汉请客?你自己讲!”罗小毛自然就挨了他父亲的着着实实的几拳。“你这狗屎的!”他父亲声色俱厉地发泄完愤怒后,一颗心于是就踏踏实实地进入到午休的状态中去了。

  罗小毛却一肚子仇恨,很想到学校里去报复一下杨小汉。可杨小汉第二天仍没上课。几天后,杨小汉重新踏入校门时却把课桌椅搬到了隔壁班的教室,这几天杨小汉的母亲天天到学校里来吵,把罗小毛描写成了个大坏蛋兼教唆犯,扬言不给杨小汉转班她宁可不要儿子读书。金老师也觉得杨小汉同罗小毛亲近后,学习成绩和各方面的表现都不太像个红小兵了,更不像一个班干部,为拯救这个好学生起见,便同意把杨小汉转到了隔壁班上,罗小毛和杨小汉的友谊就这样被杨小汉的母亲埋葬了,如同埋葬一条死猫一样。当然,杨小汉再也不提去打那个比他们高一年级且一拳将他嘴巴打出了血的同学之事。杨小汉的母亲为了迫使儿子彻底同罗小毛分裂,还嘱咐住她家对门的体育老师在学校里监视杨小汉,有几次体育老师瞥见杨小汉和罗小毛站在楼梯旁说话,忙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拢来,大声谴责杨小汉说:“你又同罗小毛在一起,看我不告诉你妈妈打你。”杨小汉脸蓦地一红,嗫嚅着走开了。

  罗小毛的朋友就只剩下王大力了。半年后,罗小毛的父母也强迫罗小毛与王大力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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