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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章

  我把刀给你们
  你们这些杀害我的人

  雷,她把我的心拿走了,我要成土了。

  雷你真是,你要用正常的方式,过异常的日子。我后来把你们都弄混了,老把你和英儿叫混。我真笨。

  英儿可以杀我,我爱的人都可以杀我。但不能找一个同谋来对付我。

  我没骂过人,从来没骂过,现在也没有。我看那件事,清楚极了,那就是我要找的,就是我在下午的街上要做的,我在街上看得清楚着呢。

  一切都平平常常,但是醒来,手没有了,想用手去拿东西的时候,就没有了。

  我不屑于让人赞叹,但我这会儿要胜利。胜也没意思,但败是不可能的。

  雷让你做证你就做证,我会用掉你一点儿钱,然后还你。你不要伤心,你可以说这个事。人心是秤,别那么布尔乔亚,你要证明。

  雷你活得特别久,你姥姥就活得特别久。

  我是想让英儿有个屋子来收拾,她爱收拾干净的屋子,我想对胖子也好点儿,但现在连房子也住不得了。其实我是不稀罕呵。

  雷你别哭,没什么可哭的,不值得哭。英儿只会为自己哭,从来不会为别人哭。上帝啊,为什么这么清楚!

  我现在不想让英儿留下,记忆,关于我的,好的,浪漫的,感伤的情趣,我不想让她留下一点儿我的东西。她拿了我的。

  我想我不配你,但是在这一点上还是绰绰有余的,雷。

  我还是喜欢她的丫头劲儿,她的脆玲。有一天她做炸酱面。你做南方菜,她做北方菜。我把两辈子的爱都用完了。

  爱情挺不自然的,爱情从来就不自然。

  我已经捡了好几条命了。本来以为是真事,后来都过去了。雷你不能怪我疑心病,我经历得太多了。

  她不让我活,我就不活了,这是上帝的安排。现在哪有上帝啊,有一回英莅来电话,你说:英子!我心里一亮,后来又说不是。

  我那个时候钉房子。

  雷我最后要跟你说话,我要跟你说三天三夜的话。整整的三天三夜,我不睡觉了。我一辈子都没说出我多爱你来,说不出来。平常也没人听,也没工夫。说两句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有一回跟英儿说过。

  我什么也没有,就爱说,爱你。这都是真的。在英儿面前我哭过一回,就是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

  胡扯什么呀,都是胡扯。再有我从心里瞧不起一切廉价的感情。这是唯一的东西,混在一大堆乱里。

  雷你要把东西收好,雷我爱你,雷你应该有点儿钱。雷我处处配不上你,但在这一点上我配得上你。

  其实没有人像我这么疑心,每个人都有附加条件。我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明白就知道什么是真的。也算跟你过了十年了,魔鬼来抓我我就跟它走吧。没办法。

  英儿啊,英儿就是比较好玩儿,英儿在真情上想得多,用得少。真情是有个性的,她的真情没有个性,她的人倒是有个性。

  雷其实只有你要过我,但这不是因为爱情要的,而是因为光芒。这不是感情,也不是骄傲,在别人看来是骄傲。你就是用这个东西爱护了我。而我发现谁都一无所有。她们拿不出这个东西来。那点儿小浪漫情感,那点儿概念。

  英儿说话的趣味掩盖了一切,耍贫嘴。好像有那么回事儿,笑话罢了。

  我,谁都不知道,连我们家在内。血液的联系是血液的。

  我可知道情绪是怎么回事。我才不稀罕一时的感动呢。

  她在最爱的时候都做作,做出依恋和想象中伊人的样子来,哭起来。她也告诉你,她要这个东西,要你的心,你的心就是她的心。像演戏,一会儿扮演一个心爱的角色。她对自己演戏,现在还在演戏,好像可以这样一下,那样一下,一撇,一捺,一竖,一弯勾!

  我真困,都看清了。真是的,天让女孩儿如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啊,就冒险吧。其实,犹豫了一年,那么久,最后还是信了。

  有时候是糊涂,有时候觉得生命是礼花,再也不恐怖了;这身体是次要的,身体什么也不能保存。身体是一条船呵,可惜上错了岸。

  真喜欢英儿的大眉毛,也喜欢有她的日子。她也明白,有时候她犯刁,耍各种感情的小手段,挺好玩儿的。在我,这都没用。她知道,我不理她,是因为全知道;自己没真心还说什么呢,真是好玩儿。

  生活要是都心领神会,就成了弹琴了。一种趣味,那日子过得真有趣呵,老逗贫嘴,好玩儿,谁看谁都挺好玩儿的,这也不错。

  英儿知道她强不过你,有时候画眉,有时候打扮,有时候让我捶腿,她好像折磨我,她知道有一个东西,她没有,是无形的;那是对她更巨大的亲切,是你为她做的所有事。

  女孩儿真好玩儿,会忽然冒出点儿小伎俩,这小伎俩能骗自己呵,比较好玩儿。英儿在这上面有点儿感觉天才,否则她不会收回去。她的天才是会修饰自己,不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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