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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我拿着顾源写给我的航班时间和航站楼信息,坐在出租车上朝虹桥机场赶。

  黄昏连绵的雨,密密麻麻的交织成一张寒冷刺骨的网。他裹住整个上海,把上海托进黑暗而寒冷的洞穴里。

  我知道,这是上海永远都让人腻烦的冬天。阴冷的,潮湿的,上海冬季。

  虹桥机场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拥挤在一起。广播里冷冰冰的女声在播报着各个航班起飞或误点的信息,无数条长队排在换登机牌的窗口。

  我在人群里,艰难地一个一个挤过去,目光寻找着记忆中的那个简溪,干干净净、个子高高的简溪。他的头发也许留长了,或者刚刚剪短了刘海。他也许带着那个黑色的旅行箱子,上面有一条醒目的红色丝带。

  当我终于越过无人的头顶和肩膀缝隙,看见前面静静站着看电子牌的简溪的时候,我得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的侧脸在即长白色的灯光下,显得又清瘦,又孱弱,像是轻轻地捧着也会碎。

  我挥舞着手,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简溪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有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在寻找了一会儿之后,目光轻轻的落下来。他笑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显得特别孤独,他的笑容衬托的他更加孤独。也许是因为他充满笑意的眼睛里,同时也充满了泪水。

  他看着跌跌撞撞朝自己跑来的林泉,张开了双臂。

  林泉用力地抱紧简溪,把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滚烫的眼泪全部流进他深蓝色的毛衣里。她一边哭泣,一边低着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那就是了。

  我漫长恋爱岁月的最终结局。

  我穿着简溪送我的球鞋,穿着他喜欢的小羊皮外套,站在机场的安检口,看着他牵着林泉,一步一步的离开我的世界。

  一个高大一个小巧的背影,他们依偎在一起,就像我们曾经依偎的样子一样。

  简溪提着巨大的旅行包,也提着林泉的白色背包。他伸过手,揽过临泉的肩头。

  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共同拥有的世界。

  我看着机场安检的人在他们身上来回检查了几下,就放他们过去了。

  然后他们的背影,就消失在来回拥挤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蓝色红色电子数字牌的后面。

  我在厕所洗了把脸,掏出包里简溪的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然后把手帕丢进了厕所的垃圾桶。

  走出航站楼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门口等我的崇光。

  他穿着他喜欢的Neilbarrett浅灰色的及膝长风衣,软软的羊毛绒混合织物,永远都可以给人的皮肤非常非常柔软和细腻的触感。他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毛线帽子,稍微遮掩一下他的偶像身份,但他并没有戴墨镜,所以我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像两面深沉的湖泊,盛满了温柔,和一些难以察觉的悲痛。

  风吹过他的眼睛,让他的眼眶变得发红。

  他朝我伸出手,站在原地等我。

  我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脸靠近他的胸膛。

  他身上的香味温暖又和煦,但也带着一点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想到这里又红了眼眶。我本来以为经过了刚刚躲在厕所隔间里面的大肆哭号、差点引来机场保安之后,我的眼泪已经流完了,但是现在,我在他如同太阳般暖煦的羊绒风衣里,再一嗡嗡嗡地哭起来。

  他轻轻地抬起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像当初在医院里,在白被单上和着音乐拍打的样子。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我站在人潮汹涌的航站楼门口。

  我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暮色里的上海。无数人来到这里,无数人离开这里。这个见鬼的城市,这个永恒的城市。我看见周围年轻的女孩子对崇光投过来疑惑而稍许激动的眼神,也看见夜空中不断冲上天空的飞机闪灯。

  在轰隆隆的飞机轰鸣里,我发现崇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顽劣的少年了。他安静、沉默,像所有那些成熟的男人一样,年轻的脸庞上甚至有些沧桑,眼角装点着两个被风雪轻轻吹亮的冬日清晨。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像小声哼歌一样,说:“没事,我陪你啊。”

  我心里的恶毒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消散,于是我说:“是啊,陪的了一年半年,然后我还得送你。”

  他没有说话,安静的站在机场周围上演的巨大的悲欢离合里,风吹不进他的羊绒风衣,他的眼睛藏在我身后,藏在羊毛帽子和浓密的头发下面。我温暖得像要睡过去一样。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只是我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坐在客厅里等我的顾里、Neil和唐宛如。他们望着我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三分钟之后就要死了。

  我平静而缓慢地脱下自己的围巾、大衣,放下自己的包,解散扎起来的头发。整个过程里,我都没有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慢慢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顾里说:“……你饿的话,厨房里有我带回来的……”

  我停也没停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打开我房间的门,拉起窗帘,把暖气开到最高,然后上衣、裤子都没脱,就倒进了厚厚的被子里。

  像是迎面被睡眠突然猛烈一击,我在两秒钟里,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崇光坐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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