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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如果我们的生活是一部电影,或者说是一部高潮迭起的连续剧,那么,在这样的时刻,一定会有非常伤感的背景音乐缓慢地从画面外浮现出来。

  那些伤感的钢琴曲,或者悲怆的大提琴琴音,把我们的悲伤和难过,渲染放大直到撑满一整个天地。

  在这样持续不断的,敲打在人胸腔上的音乐中——

  南湘坐在空旷的楼顶天台上,拿着安静的手机发呆。偶尔抬起手,用手机拍下灰蒙蒙的清晨的天空。风把她的头发吹乱贴到脸上。

  唐宛如坐在球场边上,她从开始训练到现在,都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卫海。看他跳起来杀球,看他低着头认真地听父亲训话。看他撩起衣服下摆来擦汗,露出腹部的肌肉。她像是第一次恋爱的少女一样,浑身发烫,甚至自己早上起来悄悄地在浴室里化了妆。她看着放在旁边的卫海的包,敞开的包里有卫海的手机,犹豫了很久,终于紧张地拿起来,拨了自己的号码。

  宫洺揉揉发痛的眼睛,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给Kitty发了消息,让她一早买来两杯咖啡。然后他站起身来,从高高的写字楼落地窗眺望出去,看见一整个缓慢苏醒过来的上海。

  而我在清静的图书馆里,把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爱情诗歌抄在纸上,准备寄给简溪。清晨的阳光从高大的窗户照耀进来,图书馆只有零星的一两个学生在看书,巨大的白色窗帘缓慢地摇动着,我有种幸福和悲伤交错伴随的感动。

  而在悲剧的最强音节——

  顾里站在门口,看着光脚的顾源沿着笔直的道路走回他的宿舍。他的脚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被风吹得通红。

  她的眼眶里堆满了泪水,但是她不想哭。她控制着不要眨动眼睛,以免泪水掉落下来。顾里是不应该哭的,顾里是冷静而理智的。

  她看着顾源慢慢走远。

  她捡起顾源的鞋子,又上前几步把袜子也收拾起来,然后转过身,镇定而冷静地离开。她把鞋子用力地抱在胸口。鞋子上的灰尘在她的黑色外套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胸腔里翻腾的哽咽和刺痛,都被用力地压进身体的内部。像是月球上剧烈的陨石撞击,或者赤红色蘑菇云的爆炸,被真空阻隔之后,万籁俱寂,空洞无声。

  而在她转过身后的十几秒,顾源从远处慢慢地回过头来,他看见的是顾里冷静离开的背影。他想,这就是我的爱。她冷静地朝远处走去,渐渐地离开了自己的世界。他张开嘴大哭。冷风像是水银一样倒灌进温热的胸腔里,一瞬间攫紧心脏。

  这才是悲剧的最强音节——

  弥漫在整个空旷天地间的,低沉提琴的巨大悲鸣。

  Chapter 05.1

  在第三次被“大众传媒理论”课老师高亢无比的音调吵醒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愤怒了。一直说教师是体谅关怀我们的园丁,却不让学生睡一个好觉是什么道理。

  我摸出手机,看看还有十分钟下课,于是也就不再倒下。整理了一下头发,摸出镜子看了看脸上被压出的睡痕,然后准备下课不去吃饭直接回寝室窝着。

  对于最近在减肥的我来说,午饭是恶魔,不能将之铲除,那至少一定要远离。

  Kitty前天堂而皇之挂出来的签名档深深地刺激了我,这个身高一米六九的女人非常不要脸地用MSN签名档刺激了她整个联络簿里的人——“天哪!我竟然88斤了!”那个时候,我义愤填膺地关掉了MSN。刚想转过头告诉南湘这个女人的卑劣做法,结果看见她在吃一个奶油面包,手边还有一杯蜂蜜。我看了看她如同林志玲一样纤细的胳膊和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唯一比较瘦的地方就是胸(……)。我用尽全力扔了一个枕头,砸向这个睡前吃奶油蛋糕喝蜂蜜糖水却死也胖不起来的女人。我愤怒地打开房间的门,去隔壁找唐宛如了。要知道,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动力一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几分钟后,我飞快地跑了回来死死抵住房间的门,丝毫不理会唐宛如在外面发疯一样的号叫:“林萧我要把你浸猪笼!”

  我的内心得到了平衡,也就不管唐宛如的死活了。

  但是我一觉醒来,手机上没有任何人的短信。这稍微有点不正常。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我的手机上应该满满的都是另外三个妖孽的短信,彼此相约午饭的场所,倾诉课堂上遇见的帅哥或者猥琐男,互相传黄色短信恶心对方或者一起商量着下午是否逃课。

  但一直熬到了下课,我的手机依然没有什么动静。我收拾好课本,背着包离开教室。

  走在路上的时候,简溪的电话来了,我非常甜蜜满脸桃红地接起了电话。

  ——南湘和唐宛如都曾对我接简溪电话的表情作过形容。南湘说:“每次接简溪电话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动画片里用泥巴捏成的巴巴爸爸或者巴巴妈妈……你能稍微挺拔一点么?你看起来就像一条裹满了泥巴扭来扭去的蝮蛇!”

  而唐宛如因为没有南湘那种善于形容或者精通刻薄的天赋,所以她的版本比较直截了当:“别发骚了。”

  只是在接通电话两分钟后,我脸上不再堆满了桃花,而是堆满了……随便吧,剪刀也行,锥子也行,斧头也行,电钻(……)也行,所有满清十大酷刑的道具都可以往我脸上堆。

  我默默地挂掉电话,麻木地站在学校巨大的人工湖边上。虽然已经接近春天,但是风里卷裹的寒冷依然可以把脸庞吹得失去知觉,我抬起手,拍了拍脸,感觉像是在拍一块木头。

  这个巨大的人工湖从学校建立那天起就存在了,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和人民币,湖中心的人工小岛上有高傲的孔雀在散步,正中间有巨大而复杂的音乐喷泉,喷泉下有配合音乐变化的彩色灯光设备——总体来说,差不多可以对外卖票让民众进来参观游览了。湖里甚至还有黑色的珍稀天鹅游来游去,虽然唐宛如第一次看见它们的时候,脱口而出:“你看这鸭子大的!”

  简溪在电话里轻轻地告诉我:“顾源和顾里分手了。你知道么?”

  我并不知道。

  这几天里,我所看见的顾里,依然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每天清早都会精神抖擞地在浴室里化出精致的淡妆;依然在没有课的下午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时尚杂志,茶几上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顶级蓝山咖啡,每克差不多可以让我和南湘吃一顿午饭;依然会在晚上收看《第一财经》,并且可以很冷漠地看待上海发疯一样猛涨的楼市和如同面包发酵般膨胀的物价,“刷刷”地在她的Moleskine笔记本上写下相关的看法和分析;依然面不改色地刷卡从IT里买回两千多一副的手套;依然和唐宛如每天晚上斗嘴吵架,依然每天早上对着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我和南湘轻蔑地翻着白眼。

  在我的眼里,顾里表现得非常正常。

  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认为),我并没有发现她和顾源分手这件事情。

  我擦了擦眼眶里莫名其妙渗出来的泪水,拨通了南湘的电话。

  我和南湘坐在学校图书馆门口巨大的台阶上,周围来往的人很多。

  他们分为两种,一种是戴着厚厚眼镜的书呆子,他们像是伴随着《黄河大合唱》的旋律一样朝图书馆踢着正步走去,他们是祖国八九点钟的太阳(谁都不会没事去盯着八九点钟的太阳,那对眼睛的伤害太大了,我们都视其为不存在),他们同时也是我们心中约会对象准则里的“生人勿近”。

  另一种是在大冬天里也会穿着超短裙、披着长长的柔顺的秀发、拿着莎士比亚情诗去图书馆约会的美女,比如我和南湘(……)。

  此时,两个美女坐在如同布达拉宫前庭般高大的台阶上,非常惆怅。她们陷入了沉思。

  “我刚看了看顾里的课表,她下午没课,应该在寝室。你回去安慰她。”我打断了沉默,心怀鬼胎地说。

  “得了吧,让我去安慰失恋的顾里?我情愿去伏地魔床前给他讲故事。”南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翻着白眼看我,“你哪次不叫我去送死?要去你去。”

  说实话,我也不敢去。我情愿去挖伏地魔的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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