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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几个汉子哈哈大笑。一个黑大汉说:

  “嘛?神医?兽医,骡子病了找他差不多。”

  影儿说:

  “别拿我找乐。要是我请不去这位沙三爷,回家我爹就把我捆在树上揍死。”

  “揍你?你就说,这卖野药的差点叫县太爷揍死。”黑大汉说,还笑。

  “我不信!你们拿我涮够了,也该叫我明白明白。我就捎你这两句话回去,说他兽医,卖野医的,我爹揍我还不更狠。”

  一个白脸汉子说:

  “小哥们儿,我告你,你回去就说,这卖野药的沙三发迹,是把前任县大爷李大辫子唬住了。上个月不是换一位伍知县吗?人家伍知县懂医,说他老婆病了,大前日拿绿呢大轿把沙三接去。沙三截帐子给县太太号脉。他一捋袖子,三指头往寸关尺上一搭,便说:‘恭喜大人,太太有喜了’。伍知县问:‘请问大夫,这孩子是男是女?’沙三张口就说:‘回禀大人,脉上是贵子。’伍知县说:’不惜,正是男的:’一撩帐子,打床上跳下个人来。床上躺的哪是太太,是人家伍知县的大少爷!’”

  白脸汉子说到这儿,忍不住噗喷一声喷出满口唾沫,唾沫星子溅在影儿睑上。几个汉子纵声放声狂声大笑。那黑汉子笑得一仰身,翻个跟斗。影儿使手背抹脸上的唾沫,问道:

  “后来呢?”

  “嘛后来,跟手伍知县招呼衙役们拉他到大堂,五十杖子,打得他屁股飞花。伍知县说:‘骗我小事,叫你误了多少性命!’就把他家抄了封了。那些叫他看病看坏的瘫的傻的聋的瞎的半死不活的玩完的,家里人全跑来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数数那门板上多少泥饼子,就知他毁了多少人。小哥们儿,幸亏你今儿来,要是早来半个月,你妈一准死在他手里。”

  影儿说。

  “当下他人呢?”

  黑脸汉子说。

  “你还找他,还是找死?”

  影儿说:

  “我听着好玩,想知道这人下落。”

  白脸奴子说:

  “谁知他躲哪儿去了,这会儿正热闹,好些人找他算账呢。还有人找他偿命,一说不定给人揍死,尸首扔到南门外野地里喂狼吃了。”

  影儿假装说:“算我妈福气!”当下谢过这几个汉子便走。穿过鼓楼时,有人小声叫他,一瞅竟是沙三爷坐在茶场摊上喝面条。穿件挺旧单袍,风一吹净是折子,更显单薄;头戴风帽,一挑两边,只露窄窄一条脸,面皮发黑发次发白发黄发青,鼻子好赛给人捏了,细赛干黄瓜。沙三爷说:

  “你这去哪儿?”

  “找您呀!”

  “你去过我家没有,看见了嘛?”沙三爷赶紧问,神气赛贼。

  影儿说瞎话当真,随口就来:

  “还没去呢。打家出来时憋泡尿,想到您家撤去,不想天凉尿急,憋不住,正找茅房就碰见您了。我真运气,省腿儿了——

  “嘛事找我?”

  “二少爷要蹬腿,打发我来请您去看病!”

  一听“看病”两字,沙三爷吓得手里的茶汤差点掉地上,幸亏左右没人看出他来。影儿看见装没看见。沙三爷没敢再吭声,撂下菜汤碗,拉着影儿疾疾便走。影儿明白,如今的沙三爷,拿他当人便是人,拿他当狗便是狗。

  再说灯儿。

  灯儿找到惹惹,惹惹拉着灯儿就出西城,三步并两步,两步并一步,脑袋伸在腿前头,赶到西北角贞士街王十二家,事急心急敲门声急。门一开,两人一齐挤进去。王十二好赛怕人,赶紧关门,却把他俩关在门内。

  惹惹说:

  “十二爷,您救人一个,赛过神仙。我弟弟说咽气就咽气,您不去,我背您去!”

  王十二一见惹惹,转身给惹惹瞧他那乌亮大发辫。进屋抽烟喝茶不吭声。

  惹惹大步跟进去,一瞅王十二雷打不动的样子,心里着急,挺大男子赛孩子哭了;灯儿嘴笨,不知话打哪头说,眼泪也开了河。大眼泪小眼泪大水珠小水珠大雨小雨噗啦啦掉了一地。

  王十二见了,浓眉紧锁,嘴巴肉微微一抖,心里赛有所动,便说:

  “当大夫就是给人治病,心狠不是大夫,可我如今有难处。上次在你家撞上沙三爷。沙三爷在官府里给我使坏,告我不懂医道,以医行骗,差点把你家二奶奶治死。县里来人搞了我的牌子,说只要我再行医,打断我的两腿,看我是不是真会接骨头?”

  “沙三爷告您?为嘛?”惹惹说。

  “大少爷,不是我净心说您,您不是指本事吃饭的,不知这里边的事儿。人遭了嫉,比杀父之仇还凶。”

  惹惹说:

  “这好办,您戴个大风帽,遮上脸,决没人瞧见。我们管保也不露半点风声出去。上回您不叫说,我们说闲话时也避着您。我老婆都没听我提过您,不信您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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