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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九九爷关大门,收了铺面,带着灯儿影儿一边折腾货物换房换屋,一边斟茶倒水,照顾工匠。惹惹盯着照顾蓝眼的烟茶酒饭。蓝眼在茶厅前放一张紫檀木案,摆炉焚香,供清水一碗,还拿来一柄三尺七星龙泉剑,鲨皮鞘,金丝德,剑面如月如银,剑根嵌着紫铜文字图形,正面是八卦,背面八个字,写的大篆:法力通天驱妖降魔;蓝眼把剑斜放案上。人坐在厅内,敞开门,正对香案,喝茶抽烟。干活的工匠来,有问必答,有错必纠,赛戏台上脑袋插鸣翎子的主帅,好不威风真威风!逢到掀砖揭瓦掀墙挪柜折腾东西,都不嫌辛苦亲自去督看。灶改了,烟囱挪了,库房的货物清底倒腾一遍,轮到各屋刨砖垫土,都把家俱床铺种种用物兜底翻个儿搬出来。连病在床上的二少爷也搭到当院,马婆子守在旁边给他风吹盖身日晒遮头,一下折腾得烧起来,身子热得赛烤山芋,急得马婆子哗哗掉泪。精豆儿说:

  “这不赛大抄家吗!”

  蓝眼说,主人住房必得新砖新土,这叫换气!旧砖掀去,还要掘地三尺,湿成稀泥的老土,裹着潮虫子钱串子火蝎子蜈蚣蚯蚓,全打屋里拿铣扔出来,还有一颗牙,不知哪位先辈掉的,二奶奶捏起这牙一瞧,掉下泪珠子说:

  “这是老奶奶整七十岁那年,吃棒子时硌下来的。这牙一掉,满嘴牙活了,吃东西嚼不烂,先闹胃,后闹心,转年人就完了。老奶奶活着时候最疼我,除去老奶奶黄家人全是狠心狗肺……”

  愈念叨愈难过愈伤心,哭成一个儿,站在门口不走,大伙没法干活。

  蓝眼说:

  “快扔到房顶上。牙上房,吉利!”

  二奶奶听了,赛捏个虫子,使劲一扔。“喀”扔在瓦上,人安心静才走开。

  顶热闹是砍大树。工匠们怕树倒砸房,使大麻绳四下拉住。蓝眼说:

  “还用这笨法儿。拿锯上去锯,一截截锯下来。”

  “天师真有高招。”惹惹乐呵呵咧大嘴说。

  “哪是高招?这里有讲究,灾祸都得碎尸万段。”蓝眼说道。

  只用半天功夫,这铺天盖地的树帽子,给分段锯下,扔了一院子。再一截截锯树干,锯到一人来高地界儿,中间有洞,锯下来的赛空水桶,在地上轱辘来轱辘去。离地还有三尺,一个小木匠说:“里头赛有东西。”拿根棍子捅捅咚咚响,他纳闷,说,“怎么铁器赛的?”

  “掏出来瞧瞧!”蓝眼说。镜片刷刷闪光,好赛刚洗过的玻璃片。

  精豆儿小眼珠滴溜转两圈,说:“埋上算了。”说完使劲盯着蓝眼看。

  蓝眼的眼叫镜片隔着,看不透。可蓝眼不搭理精豆儿,说道;“掏,这是邪物!” 叫惹惹把香案上的七星宝剑拿来, 剑尖闪着一点寒光指向树洞,对小木匠说,“掏出来。”

  小木匠胳膊伸进树洞.抓住那东西使劲一提,死重,一下没上来。憋口气,铆足劲儿一下提出树洞外。众人目光全撂在这东西上,原来是个撒尿使的大铜夜壶,歪嘴歪把没盖儿。不等众人出声,小工匠忽地大叫,咣当一声把这夜壶扔在地上。眼睛直冒惊光,一时猜不透他为嘛。再瞅,里头满罐金晃晃。

  惹惹瞪大眼,失声喊;

  “金匣子!”

  蓝眼镜片也一闪。可精豆儿眼快眼尖眼亮眼贼眼准,薄嘴皮听使唤,一动便说:

  “大长虫。”

  这话把大伙连蓝眼都惊得往后蹦半步,再把脖梗一伸看清楚,一条金黄大长虫盘在夜壶里,脑袋别在下边,满满齐着壶口,蛇鳞晃晃灿灿闪闪耀耀,真赛一罐金子。蓝眼一惊,小辫竖起来,看清心定,辫根才聋拉下去。说道:“你们站开,待我降妖!”转身到香案前把剑尖蘸了清水,取一道黄表贴在剑面,双手握剑竖在胸前,双目闭合口念咒语,一步步不斜不偏走到夜壶前,忽然张目怒喝:“妖魔看剑!”剑尖朝下一扎,立时打壶口蹿出个拳头大的蛇头,金眼赛灯,红舌赛火,直往外喷,众人四下一齐惊呼惊叫惊跑,蓝眼一翻手腕,剑取横势,寒光到处,赠地斩下这蛇头。带血的蛇头落在壶外,蛇身在壶里滑溜溜鳞闪闪磁磁响转来转去,也矮下去,跟手通红鲜红腥红的蛇血淹没蛇身,溢出壶口来。蓝眼左右一瞧,人都站在几步开外,惹惹远远站在房门口高台阶上,直叫:

  “死了吗?死了吗?妖怪死了吗?”

  只有精豆儿站在原地没动劲儿。

  蓝眼朝众人说:“前些日子这宅子不干净,正是这东西兴妖作怪。狐黄白灰柳五大仙,柳是蛇,行五,阴气最盛,成精化女鬼,快堆些柴禾把它烧了,别叫它再聚上气儿!”说罢,使剑尖扎起蛇头撂进壶中。

  惹惹忙招呼众人,敛些树枝再抱些柴禾,把夜壶架起来烧。先是腥味臭味怪味,后是肉味臭味糊味。烧糊的夜壶拿出宅子扔了,人人觉得赛除块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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