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冯骥才 > 炮打双灯 | 上页 下页


  窦哥一瞅对方,眼珠惊得差点没掉在地上,扭脸对牛宝低声说:

  “牛宝哥,你咋跟他们斗上气儿了?人家是文安县蔡家啊!在天津卫‘蔡家鞭’和‘万家雷’齐名,前二年蔡家老大给火药炸死,蔡家人不大往咱静海这边来了,‘蔡家鞭’也见不着了。哎,你瞧,坐在车上那俊俏人就是蔡家大媳妇,名叫春枝,方圆百里,打灯笼也难找着这么俊的人儿!可惜守了寡!这圆脑袋小子是蔡三,靠车站着的是蔡家老二和老四,都是放炮的好手。咱的炮再好,也放不过人家,更别说人家‘蔡家鞭’了!”

  牛宝听了,脑袋里只多了春枝,根本没有“蔡家鞭”,还要多问,可不容他说话,圆头圆脑的蔡三已经将竹竿子使劲划起圈儿来,直把拴在竿尖上的那挂鞭甩成一条直线,在空中呜呜响。卖鞭的人都这么做,显示自己编炮使的麻绳结实不断。跟着,蔡三又变了手法,耍起花活,叫手中的竿子转起来,半圈紧,半圈松,一紧一松,有张有弛,那鞭就忽弯忽直,忽刚忽柔,蛇舞龙飞,十分好看,还没点炮,就引得人们叫好:随后,竹竿往地上“噔”地一戳,鞭炮垂下来,点着就炸,声音比上次那小钢鞭响几倍,震得周围一些拉车的牲口慌慌挪动身子和腿,受不住?要跑。

  牛宝挑起一挂雷子鞭也点响,“万家雷”名不虚传,个个爆竹都像炸雷,带着一股烈性与豪气,只比蔡家的大鞭强,决不比蔡家弱,也招来一阵喝好。

  两边就紧紧较上劲儿。

  只见蔡三往右边一闪,小小蔡四从车子那儿走来,手提一挂巨型大鞭,每只都有黄瓜一般粗,总共十二只,像是提着一串长茄子,引得人们喊怪叫奇。蔡四身小,虽然斜向上举,最下边的一只大鞭依然嚓嚓蹭地。牛宝头次瞧见这般大的鞭。窦哥告诉他:“这叫‘一步一响’,走一步,炸一个,这是‘蔡家鞭’的看家货,已经多年见不到,你一听就知道了。”他掏钱给了身边一个熟人,嘀咕些话,然后对牛宝说,“我叫人去买他几挂,有几挂这鞭当幌子,今年多赚一倍钱。”

  蔡四走到场子中央,蔡三帮他点着药信子,大鞭炸开,响声像打炮,震得看热闹的人不单堵耳朵,还闭眼。小小蔡四却毫不为之所动,炮炸身边,浓烟蔽体,他却像提着笼子遛鸟,从容又清闲!叫人佩服蔡家人鞭炮这行真有功底。

  蔡四稳稳当当走了十二步,一停,手里的大鞭刚好放完。一时不少人拥上来,争买大鞭。窦哥扬手大叫:“别急,还有更好的家伙哪!”他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天下少见的大雷子炮,立在地上,一尺多高,快要齐到膝盖,小胳膊粗,药信子像根麻绳,大红纸筒,上边盖的戳记是条墨线大鱼。

  “娘哟!这不是炸城池子用的吧!”有人惊叫道。

  “你瞧炮上那条鱼,挺像是牛宝的缸鱼,哎,那壮小子是牛宝吧,他咋改行卖起炮来了?”人们议论着。

  春枝在车上,仍旧像娘娘庙里的泥像,端坐不动,只是眼睫毛偶尔惊颤一下,那是听到人们议论时的反应,这反应却不为任何人发现。

  牛宝拿香点着大雷子炮,轰地炸开,烟腾火起,声如天塌地陷,近前的人溅了一身黄土,没人叫,都呆了,像是出了大事。连牛宝都发懵,一时竟不知发生什么意外。面皮生疼,是大炮炸开气浪拍打的。惟有蔡家人眼皮眨也没眨,但这一炸,却使春枝对眼前的事全然明了。

  随后两边各逞其能,蔡家人放炮似有用不尽的花样,可牛宝一招不会,新棉袄叫炮打煳了两大片,一只耳朵打红了,差点丢人现眼,多亏窦哥常年贩炮,见多识广,会些小伎俩,支应着局面,但要不是“万家雷”货真价实,东西地道,也早叫蔡家打趴地下。看来,真东西没亏吃,此亦万事之理。

  蔡家老二放“二踢脚”①的本事,叫人赞叹不已。他打开两把“二踢脚”,一个个插在红布腰带上,站到场子中央,先照寻常手法放上天空。蔡家鞭好,炮一样是头等;这“二踢脚”飞得高,炸得脆,高空一炸,碎屑飞散,像是打中一只鸟,羽毛进开,飘飘飞去。他这样一连放三个,便换了手法,把“二踢脚”倒拿手里,点着药信子,先叫下边一响在手上炸了,再用力抛上天空,炸上边一响。想叫它在哪儿炸就在哪儿炸。圆头圆脑的蔡三在两丈开外举起一挂鞭,蔡二看准, 点着“二踢脚”,炸掉一响后,把余下一响抛过去,正好在那挂鞭下端炸开,当即引着那鞭,劈劈啪啪响起来,更引得周围一个满堂彩:这蔡老二得好却不罢手,更演出一手绝活。他像刚才那样倒拿“二踢脚”,炸掉下边一响后,却不抛出手,而是交给另一只手,抓住炸开的下半截,叫上边一响在另一只手上炸:两响不离手,一手一响,这招极是危险,换手慢了,就把手炸伤:但他黑瘦瘦、紧绷绷的脸上老练而自信,动作从容又娴熟,好像玩一条鱼。

  ①二踢脚:花炮之一种,名为“两响”,“二踢脚”是其俗称。通常立在地上放,也有拿在手中放,第一响打上天空,第二响在空中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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